<p class="ql-block">他曾经是小区花园中最高大魁梧的一位。</p><p class="ql-block">还记得22年前,我们刚入住新居,他以鹤立鸡群的身形,一下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当时的他就像一位兄长,穿着套橄榄绿的制服,率领着一群弟弟妹妹,站立成一个明显经过精心设计和反复演练的阵型,欢迎我们的到来。</p><p class="ql-block">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有缘,他离我家特别近,只有五六公尺的距离,只要站在阳台上一抬眼,他便会和我撞个满怀。一开始,他总是默默和我对视着,没有特意地逢迎,也没有刻意地回避,谈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漠,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表情,一种礼节性的姿态。</p><p class="ql-block">我在这里居住,他在这里驻守,无论是空间和时间,都注定了我们的朝夕相处,都确定了我们的密不可分。</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们彼此间熟悉起来。每次相视,他总是微微地点头,轻轻地摆手,浅浅地微笑。</p><p class="ql-block">不需片言只语,就已心领神会。</p><p class="ql-block">就像一对相交几十年的老友。</p><p class="ql-block">没有暧昧,没有调情,不知为什么,几乎是在初见的第一眼,我就下意识地认定了我们是同性。</p><p class="ql-block">记不清是六年还是七年前的盛夏,天气异常地干热,他突然就出现了枯黄的迹象。那枯黄就像一片云,从他的头顶生成,渐渐地向下渗透,向外膨胀,最后笼罩了他全身。</p><p class="ql-block">为了挽救他的生命,我们修剪了枯枝败叶,给他浇水,甚至是给他打吊针补充营养液,但一切都没有用,他还是彻底地干枯下去。</p><p class="ql-block">一年,两年……最后,专家认定了他的死亡。</p><p class="ql-block">从此,小区花园里就多了这样的一尊雕塑,它笔直地挺立着,仰面朝天,双臂高举,正拼尽全力,自肺腑间丹田里发出一声无尽的呐喊。</p><p class="ql-block">周边的葱翠,忖着他一身的死气。</p><p class="ql-block">同样的阳台,同样的视角,但已没有了往日的欢愉,只有深深的黯然和久久的追忆。</p><p class="ql-block">于是,这几年,我很少在阳台站立。</p><p class="ql-block">常常有居民反映,说他碍眼,煞风景,但限于有关部门的规定,这样年龄的成树是不能随意砍伐清除的。</p><p class="ql-block">哪怕他已死亡。</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昨天,我忽然发现小区里聚集了好几位邻居,他们正对着他指指点点。</p><p class="ql-block">原来,他们发现在他高处的一段躯干上,竟然冒出了绿色的嫩芽。</p><p class="ql-block">我难以置信地顺着他们的手势向上望去,那是真的,真的有一点绿色漂浮在空中,很小,但很醒目,就像一只小鸟,正怯生生地地打量着我们,打量着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那神态,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p><p class="ql-block">这是他吗?还是他的孩子?</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就像一滴水,要流过干涸的沙滩,就像一条鱼,要跳跃万丈的深渊,它的行程,注定充满了曲折,充满了艰辛,也充满了幸运,充满了奇迹。</p><p class="ql-block">如果它能言,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如果它能唱,不知道这是一支怎样的歌曲?</p><p class="ql-block">如果它能书,不知道这是一段怎样的文字?</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我的心中只有欣喜,只有期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