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

吴强

<p class="ql-block">  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去澡堂了。虽然它已经运离了我的生活,但是每每想起与之亲密接触的时光,总是让人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 包河浴池是我记事以后,记得最清楚的建筑之一。上世纪七十年代,从我家门口的爱国巷往南,可以一直走到徽州路,包河浴池就座落在两条路的交汇处。那时候的“包河”还是平房,因为常年烧煤,同时为了保暖而门窗紧闭,总是给人一种黑乎乎、暗黢黢的感觉,光源只有来自昏暗的白炽灯泡和高及屋顶的摇头窗。正对大门的小窗户里坐着一位卖票的大妈,澡票其实是一个一指长的小竹片子,叫扉子。男左女右,掀开厚厚的、油油的棉帘子,进入休息大厅,靠墙并排摆着一条条木躺椅,躺椅脚头下的木箱子,是存放衣物的地方。洗浴用品很简单,家庭条件一般的,用的是淮南产的“团结”肥皂,条件好一点的,才能用安庆产的“一枝梅”香皂。女士洗澡比男士更麻烦,还要端着搪瓷脸盆。</p><p class="ql-block"> 我四五岁的时候,开始陪爷爷去包河浴池洗澡。那里的服务员,对我们这对相差整整八十岁的爷孙熟悉了,每次都热情地打招呼,还夸上我这个“小拐棍”两句。平时还好,到年跟前特别是年三十上午,洗元宝澡的人太多了,包河浴池人满为患,我们小孩是没有躺椅的,必须跟大人伙用。</p><p class="ql-block"> 上小学后,我家搬到省政府大院里的舒城路小学,洗澡就去省政府浴池了。在当时,省政府食堂、省政府礼堂、省政府澡堂挨在一块,是舒城路老式“三件套”。在这里洗澡最大的好处是能遇到同学,可以在莲蓬头下,嬉水玩闹。</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我家搬到二里街,附近没有浴池,洗澡只能在家里解决。不过,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睡澡堂的经历,却是发生在那时。</p><p class="ql-block"> 那是1983年的春天,学校组织去南京春游。此次金陵之旅,我们下榻于山西路浴池,住宿标准是大通铺。第一次和同学们远离家门,每个人都很兴奋,以至于到了晚上,没有一个人想睡觉,不是说笑,就是玩闹。整个浴室的休息大厅,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有几个前来投宿的苏北佬不干了,大声喝斥我们不要影响他人休息,根本没有效果。最后在带队老师的厉声训斥之下,才渐渐安静下来。虽然没人说话了,却依然是无人入眠,大家躺在靠椅上,东张西望,眼神交流。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弄出了一个奇怪的响声,就好像一碗凉水倒入了热油锅,大厅瞬间沸腾了。压抑已久的暗潮,顿时全部爆发出来,老师也镇压不住了。那几个苏北佬的叫骂声,被同学们的声浪淹没,他们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道向谁说理去。</p><p class="ql-block"> 我上高中那会儿,在家洗澡还是不方便,所以供给侧改革了一个叫“浴帐”的居家洗澡神器。人在塑料帐子里面,澡盆挥发的热气散不了,起到了保温的作用。一次课间,我和同学去英语老师家。我们敲了他家的院门,门没有关,朝里面喊一声,只听到老师慌张的声音:我在洗澡!!!我们定眼一看,原来院子里的树下挂着一个浴帐,阳光下,可以看到帐里青烟袅袅,魅影绰绰。我们吓得赶紧退了出来,生怕撞见了老师的出浴。</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以后,包河浴池翻盖成了窗明几净的楼房,人们去“包河”洗澡,成了一种休闲方式。我和同事、朋友经常去二楼的雅座,那里的条件比一楼的普浴好一些。有一次,我在大池子里正泡着,看到一个朋友,就跟他打招呼。他看着我,愣了半天,没有反应,我报了名字,他才连忙抱歉:你脱了衣服,我没认出来你。我哈哈一笑,想起了《虎口脱险》里的鸳鸯茶。</p><p class="ql-block"> 我们喜欢去楼上的更重要原因是二楼有三哥。三哥是服务员,一嘴小讲,浴客们都喜欢听他聒。洗过澡,靠在床上,扔给三哥一根“阿诗玛”、“红塔山”,他会把烟夹在耳边,递过一条热毛巾,就可以听他的段子了。当时,漆皮的老人头皮鞋刚上市, 锃亮且价贵。三哥说那是因为老人头的皮有十八层,一层磨花了就撕掉,跟新的一样。我们都讥笑他胡扯,他一本正经地说:前两天来了一个客人,当我面“啪”地一声撕过一层,我亲眼看到了。看着我们将信将疑,他又神了起来:不过,那个人的老人头是假的,他的只有十五层。后来想想,这就是三哥的营销策略,来听他散扯的浴客多了,会从他那里买两袋“飘柔”、“海飞丝”,再让他泡杯热茶,上一小碟插着牙签的咸鸭肫,这都是他的小创收。</p><p class="ql-block"> “包河”有三哥,“飞凤池”有三爷。</p><p class="ql-block"> 三爷是飞凤池浴池的敲背师傅,力道巨大,被他按过,有一种松骨脱筋的感觉。我的同学许一力,瘦格郎精的,不受力,还就喜欢找三爷按摩,每次都是被三爷按得龇牙咧嘴,亲死不叫唤的。飞凤池开始有桑拿房了,在小小的木屋里,浴客们无襟危坐,坦诚相对。我在那里遇到过小学同学孟向东,他总是先浑身涂满浴波再进入桑拿房蒸,我问他出于何理,他说个人喜好,没有原因。</p><p class="ql-block"> 再往后,随着消费水平提高,澡堂、浴池逐渐变成了大浴场、洗浴城,添加了很多吃喝玩乐的项目。澡堂的名字也变成了时髦的“蓝天白云”、“碧海云天”。洗澡成了人们社交的方式,去的人多了,那里发生过的故事也就多了。后来朋友们再遇到,说起当年自己的不羁往事,别人的风流韵事,都付笑谈中了。</p><p class="ql-block"> 曾经一段时间,我和同事聚会小酌后,喜欢去古汤池泡澡放松。有一次,我跟一个搓背师傅聊天,他一口“韭菜炒大葱”味扑面而来,我问他:师傅是扬州人吧?他很惊讶:乖乖隆地咚,你听出我的口音了?我有点得意:扬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你们那里出搓澡、修脚的师傅。他连忙说:对!对!我又问:师傅贵姓?他答:姓韦。我戏谑道:那你家祖上一定是韦小宝吧?师傅不生气,还很配合:韦小宝有七个老婆,不知道我们是哪一支的。</p><p class="ql-block"> 合肥的老澡堂越来越少了,因为新的替代层出不穷,新的选择也五花八门。其实,世间万物一直都是这样发展的,又岂止澡堂者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