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臻珠</p><p class="ql-block">美篇编号: 1297755</p><p class="ql-block">图片: 网络(致谢)</p> <p class="ql-block">清晨六点的绳金塔还笼罩在薄雾里，老杨已经把三十六个陶罐码进七层高的杉木蒸笼。炭火在铁皮炉子里噼啪作响，蒸汽裹挟着肉香在青砖巷子里游走，惊醒了檐角栖息的灰雀。这座以"水火既济，坐镇江城"著称的千年古塔脚下，瓦罐汤的香气正悄然漫过晨光熹微的街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童年记忆总在深褐色的陶罐边缘打转。那时母亲在豫章后街经营早点铺，每天寅时就要把浸泡整夜的龙骨剁成段。案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刃与砧板相撞的闷响惊起隔壁杂货店的黄狗，犬吠声穿过潮湿的雾气，和着赣江的潮汐起落。她将党参、当归与猪骨仔细码进陶罐，再灌入隔年的井水，每个动作都像在完成某种古老仪式。</p> <p class="ql-block">"真正的瓦罐汤，讲究的是'九蒸九晒'。"母亲总这样说。所谓九蒸，其实是形容反复煨炖的耐心：先用武火逼出油脂，再转文火慢熬，最后还要在余烬里焖上半个时辰。老城区的早点铺都备着七层杉木蒸笼，每层恰好能摆六个陶罐，恰合"六六大顺"的吉数。那些被烟火熏黑的木笼在晨雾里层层叠叠，仿佛某种神秘的祭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难忘某个深秋的清晨。我蹲在炉边数着蒸汽凝结的水珠，忽然听见"噗"的轻响。母亲用棉布裹着刚出笼的墨鱼猪肚汤放在我面前，揭盖的瞬间，琥珀色的汤汁仍在罐中微微颤动。墨鱼须蜷曲如古篆，猪肚切片薄如宣纸，热气升腾间，我忽然看见罐底沉着几粒红枸杞，像散落的朱砂，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p> <p class="ql-block">这种以陶为器的烹饪智慧，或许要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万年仙人洞。考古学家在赣鄱大地发现的夹砂陶罐，内壁至今残留着鱼骨残渣。而南昌人将这种原始智慧延续至今，竟让粗陶瓦罐成了城市的文化符号。洪都北大道的老字号"黄记瓦罐汤"，第四代传人黄师傅至今坚持用鄱阳湖淤泥制罐，他说这种陶土"呼吸得畅快"，能让汤汁在煨炖时完成九次循环吐纳。</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瓦罐汤的江湖里藏着南昌人的性格密码。中山路的白领偏爱清淡的雪梨肉饼汤，建筑工地的汉子们总要加双份筒子骨的浓汤，而豫章书院的老教授们，则对加了天麻的土鸡汤情有独钟。有次在船山路遇见位卖灯芯糕的老者，他说五十年前在八一广场卖汤，见过穿军装的小平同志端着瓦罐蹲在台阶上喝汤。这让我想起母亲常说的："瓦罐汤里盛着的，是南昌人的直爽。"</p> <p class="ql-block">如今站在滕王阁上眺望，红谷滩的玻璃幕墙折射着霓虹，秋水广场的音乐喷泉直冲云霄。但穿城而过的赣江依然记得，那些在晨雾中苏醒的陶罐，记得它们如何用七百年的文火，煨炖出一座城市的烟火记忆。老杨的汤铺去年换了不锈钢蒸锅，他说这样出餐快三倍，但常来的老街坊总会嘀咕："这汤里少了点杉木香。"</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某个梅雨季节的午后，我在万寿宫历史街区的茶馆躲雨。斜对角新开的网红甜品店里，年轻人正举着手机拍摄"创意瓦罐奶茶"。紫砂罐里飘出珍珠和奶盖，这让我想起母亲布满裂痕的旧陶罐——那些细密的裂纹里，是否也沉淀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困惑与期待？</p> <p class="ql-block">暮色中的绳金塔开始亮起轮廓灯，最后一笼瓦罐汤正在装车送往写字楼。外卖小哥的保温箱上印着"洪城记忆"，而巷尾的老井旁，几个孩子正用树枝拨弄着碎陶片。忽然明白，所谓传承，或许就像这口传了百年的老汤，总要在新火里不断续上旧时的月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