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干宽,米线长 ——边地少年的美食记忆 □版纳金华

版纳金华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米干宽宽路宽宽,米线长长相思长。”这首儿歌在西双版纳已经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作为在西双版纳生活了几十年的我,每每在街头巷尾听到这首儿歌,便对我们具有标志性和象征性的美食——米干、米线,升腾起一种牵肠挂肚、千回百转的遐想。因为这是一种我人生中非常熟悉的味道,是关于我生活的原本记忆。 </p><p class="ql-block"> 日子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粥一饭,情感是一滴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调料。所谓美食,就是有我,有你,有家,有爱。有些食物是生活中的一种习惯,有些食物却是思乡的纽带,所以我们相信,粥粉面饭事小,同甘共苦是大。于我来说,与亲人、朋友在一起吃米干、米线的幸福,是上天赐予的厚礼,不是人人都有福分拥有。</p><p class="ql-block"> 米线长,米干宽——儿时的记忆长又长</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外公、外婆家生活,那时候几乎家家、年年缺粮,能上街吃一碗米干、米线是近乎奢侈的享受。而我,也只能在外公外婆进城赶街(旧时云南人对“赶集”的叫法)的时候才能有一次这样的“享受”,不过,这种日子对于我来说一两个月才会有一次。于是,我牢牢地记住每一个“街子天”的日子,然后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眼巴巴地等着外公出发的时刻。那是一段跟着太阳一起从山里爬出来的路程,我的脚步被米干的香味拉得长又长,五公里的山路又被拉得短又短。到了县城街子上,外公卖了野菜和柴禾,然后就到 “国营食堂”,给我买一碗清汤加酱油的米干或者是米线,就是这种简单的米干、米线让我的童年充满了幸福和满足。</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部队转业后,我们到勐海定居,生活相对稳定。那个时候父母亲的工资加起来不到100元,兄妹四人加外婆和表兄一家八口人过的捉襟见肘,要等到月底发肉票才能吃一回肉。我们每天每人的早点是五分钱、一两粮票一个的馒头,能吃上一角伍分钱、二两粮票一碗的串肉米干、米线,哪怕八分钱、一两粮票的清汤米干米线也很少能够吃到。</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米干、米线,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多名目繁多的吃法,就是猪肉汤米干、米线。说是猪肉,其实也只是零星的肉末,也有放一点点猪肠旺的,或者就只是一勺子清豆浆,外加一点葱和韭菜、葱花。就这么简单的早点,在那时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看来,算得上是我们小脑袋里所能想象的最美味的食物,能吃一碗米干、米线再去上学,是我们心目中最美好的早晨。</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们老是想吃米线了,就从家里捧一小碗米,到国营食堂或者老街的私人米干店交几分钱的加工费去换一点米干或者米线解解馋。外婆生病了,母亲也会叫我去换点米干或者米线来给她吃,但外婆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吃这些米干、米线,每次她都会分一点点给我和我的弟妹。说到换米干,我不会忘记老街的周大妈。改革开放以后,她家做米干卖,我们经常拿米到她家换米干。这个瘦小慈祥的老人和她做的米干一样宽厚,每次我们去她家换米干,她老人家总要多给我们一张,让我们带回去给外婆吃。周大妈早在几年前就过世了,但每当吃米干、米线的时候,这个勤劳善良的老人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为人宽厚这个做人的准则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p><p class="ql-block"> 能吃上好的米干、米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日子,那就是傣历年。就像汉族地区的小朋友渴望过春节一样,这也是我们掰着手指算了又算、最热切企盼的日子。过傣历年除了参加那让人心跳的泼水狂欢外,母亲会每人给我们五角钱到赶摆场去吃上两顿米干、米线。那时的米干、米线佐料没现在这么多,也没这么复杂,但傣家人做的“帽子”油汪汪、香喷喷的,好吃极了。可惜,一年只能吃上这么一次。但是就因为这一年一次,米线、米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才更显得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 傣历年吃米干和米线的同时,也是家乡最美的时光。宽阔平坦的田坝上,空气中满是稻草和野花的芳香,星罗棋布的傣家寨子,在喷泉一样的凤尾竹丛中,充满了枫丹白露派画家笔下的气韵。路边上总有成群的傣家小卜哨,满头插花枝,着盛妆,笑语盈盈地往来着。她们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就像是花到季节自然会开一样,在一年一度的傣历年,她们没有理由不绽放。在多少男青年的心目中,能与这些花朵一样的卜哨坐在一起吃上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锅米干或者米线,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且美满的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七岁中学毕业后,我去到了省城当兵,生活中多了吃米线的机会,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昆明把米干叫卷粉,做法也和我们西双版纳不同。昆明人很少吃米干,我们部队也很少买来吃,但米线每周都要吃要两三回,虽然只是简单地加点酸菜和葱花,没有多少油荤,但是对于我这样有着浓烈米线情结的人来说,每次都能在这简单的早点中寻找到一丝家乡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米线长,米干宽——思乡的纽带宽又宽</p><p class="ql-block"> 米干、米线只是一种普通的小吃,但为什么就是这样一种普通的吃食,会凝聚成一个人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的情结?为什么一碗米干和米线,会让人那么魂牵梦绕?对我而言,是因为这种普通的吃食与我的故乡,与我的童年,与我一生厮守的边地有关。</p><p class="ql-block"> 米干、米线是一种可以煮、炒、拌、烩,经济方便而又可口的小吃。它并非只有云南独有,但离开了西双版纳和思普一带,米干就被人们称做卷粉了,到了广东、贵州叫米粉,四川称作粉条、粉丝,广西又唤作粉干,据一本叫《中国米食》的书云,米干米线最早产于广东,南方产稻米的省份都有不同形式的类似于米干、米线的米制品,只是叫法和吃法各异。</p><p class="ql-block"> 米干、米线的原料都是大米,但做法却各不相同。我外婆的家在盛产梯田稻米的哈尼山寨,做米干是每位哈尼妇女的必修课。童年时,我的最大乐趣之一就是蹲在一边看外婆和邻居们一起做米干:她们将上好的大米在清水里浸泡数小时后用石磨研磨,随着隆隆的推磨声响,那牛奶一般的米浆便流进事先备好的盆或者桶内,米浆磨好之后被均匀的倒在一个长方形的蒸盘上蒸熟,再把蒸熟的米干皮放到簸箕上晾干备食,宽宽的米干就做成了。而米线的做法则复杂些,我在傣族村寨生活时,就见过传统的米线制作。身着节日盛装的妇女们将磨好的米浆放到布袋里吊水、发酵,然后放到热水里煮,然后再把煮过的米浆放到石臼里舂栏,浇上热水揉成团之后,用一个一头连有无数小孔的铁片尖嘴布袋挤压,条状的半熟熟米粉通过铁片上的小孔流入沸水,捞出来就成了长长的米线。而今,无论是米干还是米线都有了现代化的加工机械,传统的制作方法已经很少见了。</p><p class="ql-block">图片描述</p><p class="ql-block"> 米干、米线虽然是及其普通的一种吃食,但却隐藏着很深的意境和内涵。西双版纳的傣族乃至泰国的泰族、缅甸的掸族、老挝的老族都无一例外的把过节和讨亲嫁女、好友聚会吃米干、米线,当做心胸宽广、包容天下、友谊长存、白头到老的文化象征。在我的老家也有送客时吃一碗米干、米线的习俗,说是吃了宽宽的米干以后,走的路宽阔平坦;吃了长长的米线,情深意长,相思永驻。</p><p class="ql-block"> 西双版纳是古老的稻作文化区,这里的米干、米线好吃,原因之一是西双版纳出产的稻米尤其是勐海的稻米米质好,做出的米干米线口感柔润又富有弹性,就是我们平时讲的有筋骨、韧性好。再就是就是西双版纳的米干、米线佐料多,做法独特,就着水腌菜、折耳根和几粒新鲜小米辣,以及几块油炸泡皮,风味浓而不烈、咸而微甜、鲜而不腻、辣而不辛,这样就使米干、米线这种简单的早餐,成了一个弥足的享受过程。</p><p class="ql-block"> 西双版纳的米干、米线也非常讲究用汤,用猪筒子骨,大块三线肉,入水用慢火煮熬,在熬汤的过程中要不断的捞弃浮沫废渣,使得熬出的高汤呈乳白色,而且汤底干净清爽。闻到满街飘香的肉汤味,你才会有想吃一碗的欲望。</p><p class="ql-block"> 当年还处在青春发育期的我,像一只饥饿的小老虎一样在那个叫做象山的小镇觅食,老街的清真的米干、米线,大青树下的傣味米干米线是每天早上我上班之前必吃的早点,有了这一碗米干或者米线,上班做事便精神焕发,活力十足,否则的话腹中空空,如同丢魂落魄一般。即便是晚上酒喝多了,也会跑去小吃店有条不紊、四平八稳的坐下来,然后慢慢地把一大碗米干、米线吞下肚,然后才回家睡觉。</p><p class="ql-block"> 时至今日,我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老街清真和大青树米干米线的味道。老街回族的清真米干、米线汤鲜肉香,不放味精,原汁原味满嘴香甜,往往我会把汤都喝个精光。卖米干米线的大叔、大婶从事这个营生已经20多年,原先是推着推车在街边卖,后来又租房子开了店,随着他们的米干、米线店名气渐长,成为勐海的“老字号”的时候,大叔、大婶的头发也开始花白,而他们的生活却如同这米线、米干一样柔韧。景龙乡大青树下的傣味米干、米线,佐料丰富,香葱、蒜苗、芫荽、韭菜、鱼腥草、油辣子、煳辣子、舂辣子......香辣可口,再配着点炸猪皮、炸牛皮,吃起来更有滋味,因此“大青树”也就成了勐海有名的标志性小吃。前段时间我回勐海专门又去吃了一次,小吃店的老大嫂告诉我,卖米干、米线卖20多年为一双女儿盖起了楼房,姑爷们什么心都不用操,卖米干米线的大嫂啊,她是在用宽厚的米干来包裹着自己的爱,用长长的米线来牵住儿女们的心。</p><p class="ql-block"> 正因为这独特的味道,这诗画般浪漫的风情,家乡的米干、米线,成了我到外地出差、学习时魂牵梦萦、日夜思念西双版纳的一个情由。有一年我到北京学习,不到两个月我就馋米干、米线馋得快要崩溃,甚至坐立不安,那个时候,我知道,我是想念西双版纳了。</p><p class="ql-block"> 北京也有米线的,并且标榜是正宗的云南过桥米线,我怕馋米干、米线馋出病来,就去吃了一碗。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就像我们勐海的米和景洪的小苞谷拿到昆明去煮,怎么也煮不出那种味道。那米线一点韧性都没有,佐料也只有点小米辣、发水腌菜、大芫茜之类的东西。所以,每次我到省外出差回来的当天,无论多晚,我都要先去吃一碗米干、米线,直吃到脸放红光,鼻尖冒汗,那时候我才觉得我是真正地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西双版纳。</p><p class="ql-block"> 米线长,米干宽——爱的故事长又宽</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个年代的爱情,没有房子车子的压力,没有珠宝美酒的诱惑,我的爱情也和米干、米线有关。在我和妻子谈恋爱的年代,还没有什么“必胜客”、“麦当劳”之类的洋快餐,也没有“缅丽”、“啰啰冰屋”之类适合男女约会又经济又小资的地方,烧烤之类的夜市摊也是后来才有的。我们谈恋爱的方式就是在每晚看完电影压完马路后,到路边的小吃摊甩一碗米干或者米线。我永远都记得,在路边昏暗却温暖的灯光下,我和她各自吃一碗米线,彼此没有过多的言语,就那么静静地吃着,偶尔抬起头来莞尔一笑,那是我记忆中妻子最美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由于工作繁忙的缘故,我很少有陪伴妻子的时间。然而每每我心情不好或者食欲不振,妻子总会默默地煮一碗米线或者米干给我,然后静静地看着我吃完,那也是她最满足的时刻。那一碗,是妻子无言的爱意。</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爱情没有山盟海誓,也不曾经历过轰轰烈烈,但就像那碗米线,绵长而宽厚,相濡以沫。</p><p class="ql-block">米线长,米干宽——永远的版纳情丝</p><p class="ql-block"> 最近这十几年,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很多传统的民族的美食都不见了踪影,而西双版纳的米干、米线却日盛一日地丰富多彩和五花八门起来,什么猪、鸡、牛、羊、鸭、狗、驴、鸽、鳝鱼几乎所有能够吃的动物肉都被用来熬成汤吃米干、米线,佐料更是不得了,几十个盘子还装不完。省城昆明专门策划出几百元,上千元的“过桥宴”,玉溪和蒙自还办起了专门品尝米线的“米线节”。景洪也开了几家“过桥园”,虽比不上蒙自和昆明的正宗,但我也时不时的会去过过瘾。省内其他州市的“云线鸡汤米线”、“普洱豆汤米线”等都在西双版纳落了户,在西双版纳,米干、米线已经成了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质和精神食粮,它与西双版纳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它是我们割舍不掉、挥之不去的一种情愫。</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洋快餐充斥的社会里,年轻的孩子们也和我一样是米干、米线的忠实信徒和拥趸者。也许是在肚子里就习惯了米干、米线的味道,每到周末回勐海,早点和中午饭必定是老街的牛肉米干、米线,晚点则是一大碗傣味米干、米线,在不想吃饭就去“过桥园”、“桥香园”、“味美鲜”吃碗米干、米线。我那岳父大人每晚也不再吃他四川老家的“中江麻辣面”,而是到附近的小吃店吃米干、米线。父亲病重弥留之际,硬的东西吃不进去,稀饭又觉得没有滋味,问他想吃什么?他总是说想吃米干、米线……</p><p class="ql-block"> 是的,小小的一碗米干,包含着着我们西双版纳的历史、文化、旅游、风土人情,也包含着外婆对晚辈的爱,父母对子女的爱,游子对故乡的爱。能与亲人、爱人、朋友,在自己挚爱的家乡吃上一碗米线、米干,拉得长长的是情谊,宽宽的是胸怀,所谓美食,无外如此。</p><p class="ql-block"> 喔,米线长长,米干宽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