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年龄最小的社员-“娃子”

一盅清茶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娃子” 在当地就是对“小孩”的统称,但是大家都叫他“娃子”,记工本上也写着“娃子”,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哥哥姓林,姓名按行辈排班,他怎么没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刚下乡我就注意到他,他似乎是生产队拿工分的最小的劳动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长得很丑,家里谁也不像。扁圆的脸,一脸的雀斑,突出的门牙和颧骨,个子大概不到一米四。小小年纪只能评上六七分的工,但是干活很出力,与他年龄不相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同龄孩子的自由玩耍和快乐时光,从来!没有一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娃子上工一样出力,收工后扒柴挑水、 种菜喂猪都是他。吃饭时捧个比头还大的碗站着划拉,随时都可能放下饭碗,去忙别的事。收工后总看见他在门前屋后出出进进地忙碌,还到处听得到“娃子,娃子”的叫唤声,喊他来做这做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的哥哥却是到处闲逛聊天,篮球场上更是勇猛,到我们知青屋一坐就是好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修水渠,在水里看见一条蛇一样的东西,谁也不动,却差遣娃子过来用铁锹去扎。他一个不小心差点掉进水中,只看见一条红色的影子翻腾后就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火蛇练!”,我急忙把他拉了上来,只见娃子的脸都吓白了。其实我认为那只是一条大的黄鳝,是一顿失去的美餐。但是我不能理解,娃子在他家是一个小长工,为什么在其他人的眼里,也是苦活脏活危险的活都可以让他领头上阵?他毕竟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逐渐从众人口中得知,娃子不是他家的亲生儿子。是过继的吗?他有哥哥有侄子,没这个必要;是亲戚?没见他穿过像样的衣裳,成天像永动机转个不停。逐渐地我也不去探究了,毕竟他一点也不显眼,就像一根狗尾巴草,任由它秋风中抖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娃子不识字,“1”横过来读什么,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没有上过学。我们知青下乡后搞过一次“扫盲识字”,帮助了不少成年人走上“虽不能写,但能读”的道路。可是娃子从不参加,连欲望都没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插队又过了一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我正在田里劳作,忽然发现娃子跟着一个男人,姿势拘谨地走过来了。他换下了平日的补丁衣裳,穿着一套深蓝的新衣服,手艺蹩脚,衣袖有点窄,但是布料新得有点发亮。穿着这套新衣,一点也认不出娃子了。他缩手束脚地走到他父母面前,郑重其事地喊着“俺伯(爸爸)”、“俺妈”。他的哥嫂好像不在面前,爹妈也没有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然后就顺从地跟着那个男人走了,连头也没回。娃子就这么空着手走了,也没人再提起他。</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年回“第二故乡”与乡亲们聚首,提到娃子。他老家是安徽的,大概是三年大饥荒时候逃荒过来的,安徽大批饿死人,而江苏相对要好多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插队以后对那三年大饥荒有了切身感受。这里是苏皖交界地,通婚亲谊和行政区划变来迁去,农民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文革之中耳熟能详的“李(葆华)曾(希圣)之争”也逐渐明白了缘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娃子是逃过了驷马河的省界,被江苏收留,活下来了。他是否在用弱小的体力在报答养父母?或者担心养父母和哥哥会把他再送回安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徽后来日子也好过了,家里亲人就过来带走了他。毕竟江苏的家救了他一条小命,也拿他当做了常年的免费长工,谁也不欠谁的了吧?我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农村朋友的孩子过来拜年,我忽然又想到娃子,也许他们是同辈人,知道得多一些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果然知道,娃子后来回来过,是养父母去世回来奔丧的。他没有忘记这个庇护了他的江苏农村和亲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朋友的孩子说,娃子现在在合肥,搞室内装修,混的不错。还说,他的侄子现在也在合肥跟着他混,是娃子主动要他们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不下乡,哪里知道世事艰难,农民更艰难?我们被教育做“共产主义接班人”,接触中国的农村后,我们才迅速成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那几年上山下乡没有白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眼中受苦受累、人皆可遣的苦日子,却是娃子心中唯恐失去的温床。我以为娃子终于“脱离苦海不回头”了,没想到娃子却一直记得当年在饿死的边缘接纳了他的江苏养父母。当养父母与哥哥都已经辞世之后,他毅然把两个侄儿带出江湖,说明他的根已经扎在这片土地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也和我们知青一样,当初庆幸终于“逃脱”的地方,却永远融进了我们的血液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