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初的两桩夺权事件

平安老爹

《古文观止》读书笔记之二 篇目《郑伯克段于鄢》 《石碏谏宠州吁》 《郑伯克段于鄢》是 《左传》的第一篇，也是《古文观止》的第一篇，讲述了一件不成功的夺权事件。 郑庄公出生时难产，母亲姜氏受了惊吓，不喜欢这个大儿子，干脆起名叫寤生。寤生，指的是出生时不是顺产，是脚先出，是倒产，拿来做名字，可见厌恶之情。 武姜疼爱小儿子段，多次要求丈夫郑武公，立段为继承人。武公不答应，寤生顺利当上国君，就是郑庄公。 武姜出面为小儿子讨要制邑为封地。制邑是郑国的重要城邑，地势险要，庄公不同意。武姜又改要京邑，庄公只好同意。 　　段到了京后，野心开始膨胀，名气也大了，号称“京城太叔”。 大臣祭仲（祭，音债）感觉不对了：“京这个地方城池太大了，城墙范围超过300丈，易守难攻，已经超过了制度规定，会威胁国家安全。〞 郑庄公有些无奈：“武姜出面讨要，不好不给。” 祭仲说：“武姜是贪得无厌，你必须采取措施，不能让他们野心蔓延。野心蔓延就难收拾了，杂草蔓延还难收拾，何况是你得宠的弟弟呀！” 郑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祭仲已经看出了段的野心，劝庄公采取措施，可庄公拿母亲做理由，放任不管，其实是推动段向错误方向下滑。 没多久，段命令郑国北边西边的两座城邑向自己纳贡，只准表面服从郑庄公，开始扩大地盘了。 祭仲着急了：“国家不能有两个君主，庄公，你要是想让位，早点说，我们好调头去巴结段。你要是不想让位，赶紧下手除掉他。” 　　庄公还是不急不躁：“不要着急嘛，他很快就会惹祸上身。” 段这边是完全错估了形式。他开始把西边、北边两个城邑以及一个叫廪延的地方划为自己的封地。 大臣子封对庄公说：“得了，段的土地很多了，土地一多会争得民心。” 庄公老神在在的回答：“他呀，对君主不尊重，对兄长不亲恭，土地多，垮得快。” 段的野心终于爆发。他修理好城池，整理兵甲装备，操练士兵，要准备进攻都城，并且和姜氏约好，队一到，姜氏的人做内应，打开城门。 看起来计划天衣无缝，殊不知郑庄公才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段的所有举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连起兵的时间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郑庄公说：“可以啦！”派子封率200辆战车进攻京邑。 那时计算军力是以战车为单位。一辆战车称一乘，有御手、弓箭手、枪㦸手，人马皆有披挂，有防护能力，可以远程攻击。战车可以冲锋，有冲击力量，车轴老长，车轴上还带着锋利的刃，敌军碰着就伤。每乘后面还有10余名士兵，战车如同后世的坦克，带领步兵冲锋。 子封率200辆战车伐京，是郑国的主力部队啊。庄公下了决心，要一举击溃段。 庄公把段估计高了。大军一到，京邑马上反叛，段跑到了鄢。 庄公早估计到段的逃跑路线。他亲率一支军队追到了鄢。 看到这里才明白，庄公真的是称得上老谋深算。他不率主力进攻京，而是率轻骑追到鄢，大约是想亲眼目睹段的下场。不知怎么的，段还是逃了，逃到一个叫共的小诸侯国。 段，是庄公的弟弟，可以称叔，逃亡到共，所以叫共叔段。 后面就是故事的结尾了。 　　郑庄公对姜氏很不满意，把她安置到颖，还放了狠话：“不到黄泉，勿相见也。”可见有多伤心。 不知真的是母子情深，还是要维持一个好的形象。过一久庄公又反悔了，想见母亲。可君王说的话，一言九鼎，追不回来的。 一个叫颖叔考的大臣帮他解了围。 这个情节富于戏剧性，读起来如同看一段小品。 颖叔考去见庄公，庄公赐他吃饭。颖叔考吃饭时不吃肉，把肉拣了放在一边。 庄公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有个老母亲，吃遍了我们家的菜，没有吃过君主的美食，我打个包带给她尝尝。” 庄公叹息：“你还可以送点菜给母亲，偏我没有啊。” 颖叔考忙问是什么原因？ 庄公和母亲的状况，颖叔考知道，但要装作不知道。庄公知道颖叔考知道，要配合地装作他不知道，才好说自己的心事。 　　颖叔考听完，出了个主意：挖地三尺，挖出地下水，再修地道地室。母子在地下室见面，不就是黄泉之下相见了吗？ 前面这一问一答，如同按一个剧本默契的来表演。最后这个主意很高明，偷换了个概念，把阴间世界的黄泉之下换成现实中的地下水。母子既能相见，又不违背庄公的誓言。 　　这母子俩在地下室见了面，和好如初，开心的不得了。郑庄公说是“其乐也融融”，姜氏说是“其乐也洩洩”。 听起来有点假惺惺的。涉及到政治嘛，总是带些表演成分。 孔子写《春秋》时，对庄公和共叔段两个人都抱贬斥的态度。 写《左传》的左丘明老先生解释说，共叔段的作为不像弟弟，所以不称他为弟。庄公和共叔段之间的关系不像兄弟，但像两个敌对的国家，所以叫做克，攻克。 写《谷梁传》的谷鿄老先生也说，共叔段丧失了为人子弟的准则，应当鄙视，但更应该鄙视的是庄公。庄公处心积虑，促成了对段的谋杀。 后世的读书人多数秉持这一看法，认为庄公的过错大于共叔段。 我以为首先应当担责的是武姜，她违反了周宗法制嫡长子继位的原则，争取小儿子继位，种下兄弟相残的祸根。又为段讨要封地，助长段的骄横，更严重的是同意做段的内应，策应段的夺权军事行动，是兄弟厮杀的导火线。 共叔段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公子哥儿，仗着母亲宠爱，不知轻重。 郑庄公处理的过程倒是举重若轻，说处心积虑有点证据不足，但是确实有放任之嫌，有点“脓疮出头才好治”的味道。 如果对比州吁的事情来看，对郑庄公的批评应该会改变一些看法的。 　　《石碏谏宠州吁》是《古文观止》的第三篇，讲的是卫国的故事。. 卫庄公的太太叫庄姜，是齐国太子的妹妹，长得十分漂亮。卫国人以她为骄傲，为她赋了一首诗，叫《硕人》，收在《诗经》中，后世很出名的一首诗。 庄姜没有孩子，卫庄公从陈国娶了厉妫（妫，音规），生了个儿子，夭折了。厉妫陪嫁的妹妹叫戴妫，给卫庄公生了个儿子叫完，就是后来的卫桓公。 庄姜很喜欢公子完，在戴妫死后，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卫庄公还有个儿子叫州吁，是个得宠的小妾所生。州吁因为母亲的缘故，也很受宠。这小子不太安分，竟然喜欢军事。一个庶出的公子去研究行军打仗的事儿，比较犯忌。卫庄公没有制止他，庄姜就很讨厌他。 卫国大臣石碏（碏，音却）进谏，劝庄公不要溺宠州吁，否则是埋下祸根。 石碏的一通谏言很有名。他认为对子女溺宠会导致很多毛病，骄奢淫佚这些坏作派都是过度溺爱导致的。然后总结应当反对和遵守的道德人伦秩序，即是：“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 换今天的话说是“六要六不要”。 卫庄公根本听不进去。 说起来好笑，石碏老先生教别人教育儿子是一套一套的，道理明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可是搬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他有个儿子叫石厚，成天追在州吁屁股后面当小迷弟。石碏叫他离开州吁远点，石厚大约觉得是攀上了国君的宠子，踏上了康庄大道，完全不听他爹的话。 卫桓公即位，石碏估计形势不乐观，立马告老还乡，离开朝堂，避祸去了。 《古文观止》选编者选《石碏谏宠州吁》一文，大约主要是想让后学者们了解对子女的教育观以及“六逆六顺”等人伦道德观，所以选文到此就结束了。实际上溺宠引发的一串血案，精彩的情节还在后面。 卫桓公即位的第二年，州吁依然骄横，桓公罢了他的官。州吁一个不高兴，逃出卫国，跑到了共。 共叔段流亡在共啊。两位流亡公子一相逢，相见恨晚，命运何其相似乃尔！抗争吧。加上个追随而去的石厚，在陈国卫国的边境地区，召集流民，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卫桓公16年二月，州吁发动政变，带领一批流亡的卫人袭击并杀害了卫桓公，自立为君。 州吁要帮狐朋狗友共叔段的忙，联合陈、宋、菜三国，共同发兵讨伐郑国。打了几天没有攻下郑的都城，只好退兵。 卫人不喜欢州吁弒兄的手段，自然也不大拥护他。石厚铁了心追随州吁，居然跑去向老爷子石碏求计。 石碏告诉他，朝觐周天子就能取得合法地位。如何才能去朝觐呢？石碏出主意：卫国不是和陈国关系好吗？周王正宠信陈桓公呢。去朝见陈桓公，让他代为请求就可以见到周王了。 石厚踏进了石碏设计好的陷井。 我们捋捋这个关系：陈国是戴妫的母国，戴妫生的儿子是卫桓公，陈国不就相当于卫桓公的外公舅舅吗？卫桓公又是被州吁杀的，陈国会怎么看？ 石碏提前写了信给陈国。州吁带着军队开到陈国的都城郊外，被陈国大军包围了。陈国通知石碏派人来处理。 石碏派右宰丑杀死了州吁，又派管家杀死石厚，将卫桓公逃亡在邢国的弟弟公子晋接回来继位。 石碏这一举动后来演绎成为成语大义灭亲。 这个夺权故事是一波三折。 州吁虽然暂时夺权成功，但站不住脚，国内国外都缺少支持。母亲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妾，娘家没什么势力。左老先生轻蔑的称他“嬖人之子”，后世骂人的话：“丫头养的。”当然压制不住国内外的反对力量。 读完州吁的故事，再想想共叔段，对郑庄公应该是多几分尊敬，少几分批评。 两桩夺权事件，从一个侧面反映春秋初期周礼确定的政治规范和伦理道德，已经没有多少约束力了。 文中提到的《硕人》，写庄姜出嫁时的情景，值得一读。 硕，大也。称庄姜为硕人，是说她体态丰硕。春秋时女子以高大丰满为美，连美字都是一头大羊。 《硕人》先秦文学中最先描写女子美貌的诗篇，比喻新鲜，描写细腻，对后世影响很大。“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些赞美词是描写堪称经典，至今还常用，而且无可超越。 《硕人》还描写了送亲队伍的庞大，男卫雄壮，女仆华美，沿途景色壮丽。 《郑伯克段于鄢》和《石碏谏宠州吁》两篇文章，为汉语提供的成语和经典词汇：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厌之有 其乐融融骄奢淫佚 黄泉相见大义灭亲六逆六顺爱子，教之以方去顺效逆 图片来自网络 微信公众号 YN彭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