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传承·岁月永恒

文中悟道

“天地有节，万物有时。”节气，乃华夏祖先洞悉自然、顺应天时的智慧结晶。“节”如竹节，是时光流转的坐标，将一年切割成二十四段精致的光阴；“气”似气韵，是天地阴阳的呼吸，在每段光阴里注入不同的生息密码。古人云：“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一岁有二十四节气。”上半月为“节”，如立春、惊蛰，是自然转折的节点；下半月为“气”，如雨水、春分，是物候变迁的延续。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草木荣枯、虫鸟蛰伏皆循此道，人间耕作、饮食、起居莫不顺时而动。

铜仁的两区八县嵌于云贵高原东缘，群山为骨，江河为脉，将二十四节气酿成了各具风味的生活诗。我踏过青石板路，见苗寨吊脚楼接住立春的雨，侗乡风雨桥滤过秋分的光，土家木楼拓印着大寒的雪——每片土地都在节气里舒展独特的纹路，而那些沉淀千年的智慧，正藏在阿婆的絮语、祖父的药锄与匠人的刻刀之中。

一、碧江区·立春：折耳根破土的春信（主城区）

立春清晨，碧江的云雾从梵净山漫入老城，青石板路上浮动着折耳根的辛香。吴阿婆蹲在石墙根下，指尖拨弄带红须的嫩芽：“妹崽，立春头茬折耳根要挑‘红嘴白身’的，根须沾着晨露，和腊肉同炒最是醒脾。”她蓝靛染过的指甲划过泥土，露出雪白根茎，“我阿娘说，折耳根是土地爷派来的春使，它冒头了，耕牛就要踩着薄冰下田了。”

菜市场里，穿校服的少年凑过来：“阿婆，我妈总用您教的法子腌折耳根，说吃了不犯困。”吴阿婆笑出满脸皱纹：“春困要喝‘三芽汤’——折耳根芽、豌豆芽、香椿芽，滚水焯过拌麻油，比课堂上的风油精还灵验。”她指向远处扛犁的汉子，牛蹄踏碎冰面的“咔嚓”声惊飞了石缝里的蒲公英，“老辈人讲，立春要‘咬春’，咬的不是菜，是把阳气嚼进肚子里。”

二、万山区·雨水：矿洞接水的药香（工业老区）

雨水节气，万山区的汞矿遗址浸在冷雾中，老匠人周师傅捧着竹筒接岩缝渗水，水珠“叮咚”落进筒中：“雨水前三日的水最是洁净，我爷公当年在矿上得了风湿，就靠这‘无根水’煎药。”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竹筒上的矿脉刻痕，“老辈人说，水要顺着山的纹路接，就像做人要顺着节气走。”

吊脚楼里，我按苗医“三候搅药法”熬制雨生膏：初候雨水降，艾草透骨草入油；二候草木萌，加薄荷去腥；三候百虫振，撒朱砂定魂。隔壁阿婆推门进来，竹篮里盛着雨水泡发的椿芽：“嫩芽炒蛋时滴三滴矿洞水，明目又祛湿——你爷爷当年在矿洞打钻，全靠这口活水护着眼珠子。”药香混着椿芽的清苦在雨丝里飘散，恍若万山的春日，清寒中藏着岁月的回甘。

三、江口县·惊蛰：竹林里的拔节声（梵净山腹地）

惊蛰的雷声响过梵净山，江口县的竹林炸开“噼啪”声，六叔公背着竹篓穿行其间，枯叶堆里露出裹着褐衣的春笋：“头茬笋要找‘歪脖子’的，根须扎得深，嚼起来脆生生的。”他忽然驻足，指腹轻叩竹节，“听见没？竹鞭在土里‘走动’呢，老辈人说，惊蛰的竹林会唱拔节的歌。”

山脚下的侗寨里，老人们用石灰粉在门槛画“蛇形线”。穿球鞋的孩童追着桃花跑，六叔公笑骂：“细伢子莫踩线！踩断了蛇腰，夜里虫豸要爬你枕头！”转头又对年轻人说：“你爹当年嫌这是封建迷信，后来田里遭了蝗灾，还是按我教的法子画了线，虫子竟顺着沟全爬走了。”木楼上，妇女们正用惊蛰的露水磨墨，给孩子们写“驱虫帖”，朱砂笔落处，春困与虫害一同被隔在门外。

四、玉屏侗族自治县·春分：梯田里的调色盘（侗族聚居区）

春分日，玉屏的郭家湾梯田被油菜花染成金浪，侗族阿婆坐在风雨桥头，蓝靛染缸里浮着新织的侗锦：“春分染布要用‘阴阳水’，山泉水兑井水泡蓝靛，颜色才稳当如春分的昼夜。”她指尖划过布面的“田埂纹”，“我阿娘说，春分是天地平分的日子，染出来的布也要‘匀净’，就像田里的秧苗，棵棵都朝着太阳长，不偏不倚。”

鼓楼前，人们抬着春分祭器走向田间，穿汉服的姑娘跟着插彩旗：“阿婆，这旗子上的稻穗为啥缠着云朵？”“那是‘雨调纹’，老辈人求雨要‘匀’，多了涝，少了旱，就像春分的太阳，把光和热分得公平。”阿婆将最后一面旗子插在田头，阳光恰好漫过梯田，水色与花色在镜面田埂上流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唯有侗锦的靛蓝，成了时光里永不褪色的节气符号。

五、石阡县·清明：茶山雾里的追思（温泉之乡）

清明雨丝斜斜地坠，石阡的茶山浸在青雾中，我跟着父亲上山祭祖，石阶旁的映山红沾着水珠，像未干的泪痕。父亲用竹筒洒米酒：“你爷爷当年在乌江撑船，再大的雾也要赶回来祭祖，说‘清明不插柳，魂灵在山岗打转转’。”他指尖抚过墓碑上的青苔，“现在的年轻人爱送鲜花，老辈人却说，新土培坟、柳枝插瓶，才是对先人的‘回礼’，就像清明的雨，要落在该落的地方。”

下山时遇见采清明菜的土家妇女，张婶掀开竹篮：“清明粑要选带白绒毛的艾草，和糯米粉揉匀了，包上芝麻花生，垫桐子叶蒸——我婆婆说，桐子叶是山的被子，裹着粑，祖先尝着才暖。”她忽然指向远处背背篓的老人：“你看老周伯，八十岁了还自己采清明菜，说‘老骨头动一动，祖宗的路才走得顺’。”话落，山风掠过茶园，捎来若有若无的艾草香，那是清明特有的，与思念缠绕的味道。

六、思南县·谷雨：药圃里的播种经（乌江明珠）

谷雨时节，思南的药圃翻起新土，祖父捏着黄连种子划浅沟：“谷雨的雨脚稠，种子落进土里，三天就能冒芽。”他抬头看天，云层厚重如棉，“你太爷爷是‘药王’，他说‘谷雨种黄连，要等三声布谷叫’，布谷鸟没叫透，种子在土里要烂成泥。”

田边的老匠人正在刻谷雨祭文，木屑如细雪般落下：“这‘雨生百谷’四个字，笔画要像谷穗低垂，才有‘沉甸甸’的味道。”他转动梨木板，刀痕里溢出松香味，“你爹当年学刻字，总把‘雨’字头刻得太急，你太爷爷敲着他的手说：‘雨要下得稳，谷才能长得沉，就像做人要耐得住性子。’”远处的茶山上，茶农们背着竹篓采谷雨茶，新叶在晨露里发亮，老辈人说，这时候的茶，集春雨之润与春阳之暖，最能解春困、明目疾。

七、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立夏：吊脚楼的粽香（书法之乡）

立夏初至，印江的苗寨飘起粽叶香，阿婆坐在吊脚楼前，将新鲜粽叶卷成漏斗：“立夏粽要系菱形绳，像锁住夏天的阳气。”她往粽里填浸得发亮的糯米，“你爷爷当年当寨老，立夏前要挨家送粽叶，说‘粽叶宽，稻叶长，谷粒饱满赛月亮’。”

后山的草药地里，夏枯草开着紫花，穿白大褂的村医教徒弟辨认：“立夏的夏枯草要采‘坐地虎’——茎短叶厚，熬水喝能降心火。”他指向田间喷辣椒水的汉子，“老辈人用辣椒大蒜泡驱虫水，比农药顶用，还不伤土地。你看那水稻，分蘖得多精神，就像立夏的娃，晒着太阳往上蹿，半点不偷懒。”话落，吊脚楼里飘出粽香，混着后山草药的清苦，成了立夏时节最质朴的味觉记忆。

八、德江县·小满：陶坛里的时光窖（傩戏之乡）

小满时节，德江的梯田水满田畴，土家阿婆们在木楼前腌菜，豇豆辣椒入坛，盐水“咕嘟咕嘟”冒泡：“小满腌菜要封三七二十一天，跟节气的‘三候’对应。”王阿婆盖上坛盖，“我婆婆说，小满是‘满而不溢’的日子，菜腌进坛，日子就有了余裕。你爷爷当年饿肚子，全靠这坛菜撑到秋收，现在日子好了，腌菜是给时光‘上把锁’。”

村口的老槐树下，老人编鱼篓教后生：“眼要留得像小满的月亮，圆不圆、缺不缺，小鱼能溜，大鱼能留。”他摸摸旁边听故事的小孩脑袋，“捕鱼要留三分，就像田里蓄水，满了就要开沟，不然秧苗要涝。老辈人的道理，都在节气里藏着，比书本上的公式实在。”槐树的浓荫里，傩戏面具在风中轻晃，与陶坛的气泡声、竹篾的编织声，共同谱成了小满的乡间小调。

九、松桃苗族自治县·芒种：银饰与稻穗的共振（苗族聚居区）

芒种的太阳炙烤着松桃的梯田，苗族妇女的银饰在稻浪中闪烁，阿太坐在田头，用露水擦拭银项圈：“芒种戴银，驱虫避邪。我阿娘说，银饰是苗家的‘田间护符’，叮当一响，害虫就不敢近身。”她指向正在拔草的年轻人，“你爸当年嫌银饰重，现在种地倒戴着我的老银镯，说‘阿妈的银，比农药管用’。”

山梁上，汉子们吹响芒种的牛角号，声波掠过层层稻穗，穿运动鞋的返乡青年跟着学：“阿公，这号声有啥讲究？”“要吹九声短、三声长，老辈人说，九是稻穗的节，三是土地的魂。”阿公擦了擦牛角，“当年闹饥荒，你太爷爷靠这号声召集乡亲抢收，现在日子好了，号声是给土地爷报喜的，告诉它咱们没辜负芒种的太阳。”话落，银饰与稻穗在风中共振，发出细碎的清响，那是松桃苗族与节气共生的古老韵律。

十、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冬至：乌江边的团圆火（乌江沿岸）

冬至正午，沿河的乌江边飘起羊肉饺子香，土家阿公在吊脚楼前架起铜锅，白花花的羊肉在沸水里翻滚：“冬至的羊肉要选乌江边的山羊，吃着江边草，喝着山泉水，温补最是地道。”他往锅里撒入当归、花椒，“你爷爷当年在船上跑货，冬至夜必喝这碗汤，说‘喝了暖心，行船不怕浪’。”

晒谷场上，妇女们正用新收的小麦包饺子，穿围裙的媳妇问：“爸，现在都用绞肉机了，您咋还手工剁馅？”阿公握着菜刀剁肉，节奏如鼓点：“手工剁的肉有劲道，就像冬至的阳气，要慢慢攒。老辈人说，冬至是‘阴阳换气’的日子，手作的饺子，包得住福气，也包得住对来年的盼头。”江风掠过屋檐，铜铃叮当，与剁肉声应和，乌江水面倒映着家家户户的灯火，成了沿河冬至最温暖的注脚。

其他节气养生简记

- 碧江区·大暑：河滨捡鹅卵石煮水，泡荷叶、茯苓，清热利湿；傍晚食“冰镇莲子羹”，阿婆说“大暑吃莲，心火自安”。

- 万山区·小寒：矿洞采款冬花、百合炖银耳，润肺抗寒；老匠人传“搓手暖矿法”，双手搓热捂眼，缓解眼疲劳。

- 江口县·白露：梵净山采带露刺梨制果酱，清晨饮“白露蜜”，阿公说“白露喝露，皮肤不皱”。

- 玉屏县·霜降：油茶果榨油擦手防裂，食“霜降板栗烧鸡”，侗族阿婆说“霜果补骨，冬月不寒”。

- 石阡县·小雪：温泉水焯菜晒制腌菜，睡前泡温泉，老辈人说“小雪泡汤，寒湿皆消”。

- 思南县·大雪：乌江鱼晒成鱼干炖豆腐，老船工喝“姜茶驱寒”，防江上风寒。

- 印江县·秋分：新稻磨粉做米粉，配木耳肉片，书法老人用秋露研墨，称“秋露润笔，字带秋爽”。

- 德江县·寒露：傩戏面具旁晒陈皮、山楂煮水，土家阿婆热敷艾草包，护腰防秋寒。

- 松桃县·雨水：苗医配“祛湿香囊”（艾叶、藿香、苍术），挂于床头，阿太说“雨水戴香，百病不侵”。

- 沿河县·谷雨：乌江春鱼煮汤，配谷雨茶，老船工言“谷雨吃鱼，行船顺遂”，延续渔猎智慧。

-铜仁全景.大寒是二十四节气的终章，却也是新春的序曲。铜仁群山裹着薄雪，各民族村寨忙着备年货：木版年画作坊里，老匠人在“福”字边缘添刻腊梅，“大寒年画要留三分白，等立春的红来填”；土家阿婆在吊脚楼缝新衣，银线绣着报春的燕子，“大寒缝衣针脚密，裹住寒气迎福气”；苗寨火塘边，老人教孩童数节气歌，“大寒过了就是春，种子在土里等翻身”。

养生上，家家户户煮“驱寒八珍汤”（当归、红枣、桂圆、核桃等），暖身更暖心；医馆将腊月采集的草药打成粉末，制成“迎春防疫包”，挂在门楣。老辈人说：“大寒是天地收气的日子，把寒气压进泥土，春芽才能破土。”当木楼前的红灯笼映着初融的雪，铜仁人在大寒的烟火里懂得：节气的轮回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希望的开始。

结语

从碧江立春的折耳根到沿河冬至的羊肉饺，从万山雨水的矿洞水到松桃芒种的银饰响，铜仁的两区八县在节气里各展风华。每个区县的重要节气如明珠，串起时光的项链；其他节气的养生简记似碎钻，点缀着生活的角落。老辈人将节气融进耕作、饮食、祭祀，让抽象的时间刻度化作可触可感的生存智慧。

当二十四节气的歌谣再次在乌江边响起，当松桃的银饰与印江的墨香在时光中相遇，我们终于懂得：节气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密码，藏在每片沾着露水的菜叶里，每句“我阿娘说”的絮语中，每个顺应天时的日子里。它是刻进血脉的文化基因，在岁月的长河里，永不褪色，永恒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