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左眼怎么啦？

张洁

你的左眼怎么啦？这是继三十多年前的那次眼疾后，近几年又有人问我的问题。这只幺蛾子左眼，两次都是在不疼不痒不影响视力的情况下，不是眼球跑出来逛逛，就是眼皮拖下来晃晃，刁顽戏弄神出鬼没，着实不让人省心！ 三十二年前的一个雨天，我坐在床沿上织毛衣，婆婆冷不丁问一句：你的左眼怎么啦？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照照镜子，发现，对着镜子平视，也看不出眼睛有啥异样，但只要眼睛向下看，左眼球立马凸出，凸到超出眼皮覆盖的范围，像剥了壳的桂圆悬在那儿，看了让人瘆得慌。这副模样，让我想起儿时最害怕的一个老头，那个住在村子最北头，整日裸露左眼球、时常拄着拐杖、拎着尿壶，亦步亦趋往茅厕走的纲大爹。听大人们说纲大爹的左眼叫丝螺眼。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想跟随大一些的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她们嫌我累赘，总吓唬我：再跟着就把你拖给纲大爹吃掉！可见眼球异样的人样子比鬼还可怕！ 切莫变成那个鬼样子！事不宜迟赶快去医院，听说建湖县建阳眼科医院治眼疾拿手，立即前往。一番检查下来，眼睛啥毛病都没有，医生建议：到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说不定病因在脑子里。 说来也是幸运，到了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误打误撞闯到了一个叫马龙新的专家门诊，马主任仔细看了我的眼睛，结合建阳眼科医院的检查结果，对着一屋子的实习医生讲解，就我目前的症状分析，剔除已排除的因素，还应该检查哪些项目，然后开出单子让我一一去检查，等拿到结果要第一时间送给他看。 谢天谢地，整个检查下来，眼睛真的没病，脑子里也没病，有病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甲状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碘的过量摄入，导致甲亢，腺体肿大，顶得眼球移位外凸。 兜兜转转一大圈，路费、检查费、住宿费不算，药费只花了12元：两瓶药丸，一瓶4元，另一瓶8元。马主任交代，一个月回诊一次，根据恢复程度决定药物的调配与药量的增减。 那会儿农村还没通自来水，人们都吃河水，碰巧那年有人沿村吆喝上门打手压井，连材料加人工，费用共计20元，在当时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用水方便，我一咬牙打了一口手压井，自此结束了挑水生涯。 一次洗藕，偶然发现洗过藕的水由蓝转黑，当时我还念叨一句：碘遇淀粉变蓝，藕里有淀粉，那水里肯定含碘，只是这水为啥又变黑了呢？是不是碘含量太高了呢？ 医生说我的甲亢是摄入了过量的碘，可以断定这井水就是罪魁祸首，为了斩断病源，先生买了两只大塑料桶，每日上下班都不空趟带回自来水，吃、用再不敢劳驾小井水了。经过马龙新主任六个月的调理，我摇摇欲坠的左眼球终于乖乖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知是当年眼球凸出累及到了眼皮，还是为了生计辛苦奔波劳累所致，亦或是年龄大了本该这样，反正这只不安分的左眼近两年又开始作妖了。不知从哪一天起，又有人问起：你的左眼怎么了？起初我并未当回事，直至那次拍证件照，摄影师三番五次让我眼睛睁大眼睛睁大，当时我还很烦躁，心里想：拍个照片破事多呢！老娘已经将眼睛瞪得像张飞了，还唧唧歪歪个不停！ 无奈的摄影师只好让我看看样片，我一看傻了：这眼睛怎么像后庄的荀小二喜？倒头左眼皮像窗帘一样耷拉着，咋成了这个鬼样子！赶紧想办法，极尽所能配合摄影师，最后听取摄影师的建议：挺胸、抬头，以摄影师的头顶为底边，向上斜视45度，好不容易才将就着把照片拍好。 这又松又垮整天耷拉着似睡非睡的左眼皮，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无论是外出还是参加活动拍照，我都借助墨镜遮丑，生怕左眼这泡鸡屎坏了一缸酱。曾想通过整容来矫正左眼皮，恰巧此时我们黄圩论坛群里的群主发出一张眼睛的自拍照，感叹自己的眼袋影响了美观，觉得眼睛不如从前好看了，问哪个能有好的办法，把眼袋做掉，他的好哥们看了很不屑，怼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要什么好看，健健康康就行了呗，跟卵皮似的怎么整！这位兄弟一针见血的话语，成功将我整容的想法打消在萌芽状态。 算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要什么好看，健健康康的就行了呗，这辈子不跟自己较真了，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吧！ 没想到，尘封的愿望在不经意间被轻松激活。那日，我在上海市静安区闸北中心医院准备做无痛胃镜常规检查，做之前，必须对心脏能否承受全麻进行评估，当我将心电图拿到麻醉科进行评估时，当班的刘美跃主任多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你的左眼怎么了？我一怔，答道：不知道呢，不知道咋的了。他看了看我递过去的心电图说：你的心电图正常，可以做无痛胃镜检查，你先去检查，等检查好了，过来我帮你看一下眼睛，前两天一个新疆来的92岁的老奶奶，眼睛也像你这样，被我治好了。我一听激动不已：92岁都能治好，那我肯定也能治好！ 等我检查好已经过了12点，各个科室都下班了，我午饭都没心思吃，坐在大厅里等到下午上班，迫不及待地找到刘美跃主任，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刘美跃主任和当年的马龙新主任一样，也是学科带头人，也带着一大帮实习医生，我成了他们的教材，躺在治疗床上，刘主任一边讲解一边吩咐助手兑药，将好几种营养神经的药按不同比例兑成一管针剂，然后用一种先进的高清仪器在我左眉框上轻轻移动，瞬间，错综复杂的皮下经络在显示屏上根根展露无遗，顺着那根萎缩得渐细变堵的神经，缓缓注入那管针剂，沉稳又细致的操作，像在修复陈年古画，清晰地感知到药液妥妥地进入到了该修复的经纬线上。随后，刘主任又指导助手在我两边太阳穴处各扎了几根银针，大约二十分钟后起了针，治疗结束。刘主任吩咐：回家耐心等待，或许会出现淤青或熊猫眼，但不要紧，三天后按照这个地址回诊。随后给了我一张名片。 回家后我天天盯着镜子看，还时不时地来个自拍，先生叹道：这医生真是条卧龙！不惊不动，仅一百多元的一针就把你眼睛治好了，这下两只眼睛对称了，这手艺堪比韩国整容师！ 三天后，我照着名片上的地址，辗转找到了申江医院，与那天在静安区闸北中心医院看到的一样，同样是围着一大帮实习医生，同样是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在候诊，原来刘美跃主任在这两家医院都挂职，都设有专家门诊。 左眼的明显恢复，在刘主任的意料之中，那日回诊又打了一针，他说要巩固一下，下周四，再到闸北中心医院回诊一下。 两管针剂下去，耷拉的左眼皮悄悄地收起，规规矩矩地缩回到该待的位置，神奇的是，平整的皮肤，像退潮后舒展的沙滩，不再有多余的褶皱，久违的双眼皮终于再现，颜值超过了右眼。相比之下，右眼又显得眼泡浮肿、轮廓模糊。周四回诊时，在我的请求下，刘主任为我的右眼皮也打了营养神经的针剂。 左眼的两次叛逆，仿佛是命运的恶作剧，却又在冥冥中指引我遇见那些妙手仁心的医者，从盐城的马龙新主任到上海的刘美跃主任，他们不仅修复了我的眼睛，更端正了我衡量医患关系的态度，这样的良心医生，不正是咱普通民众苦苦追寻的那束光么！ 如今我揽镜自照，双眼终于对称如初，再不要刻意去调整角度，也不用借助墨镜来遮掩，那些倾斜着走过的岁月，不过是时光轻轻拂过的痕迹。青春终会远去，健康和从容却可以伴随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