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屋院中的那棵榆树,是我十几岁时亲手从地里移回来的。记得有次干活回来,发现棱坎有一株榆树幼苗,纤细的枝干上挂着几片嫩叶,在风中轻轻颤抖。我小心翼翼地连根挖起,在路边找了一张旧报纸包住树根,一路小跑着将它带回家,栽在了西墙根下。</p> <p class="ql-block">这榆树也许沾了离渗井不远的光,又得了肥沃土壤的滋养,竟长得极快。不过几年光景,树身已有碗口粗细,与院东那棵高大的洋槐遥相呼应。夏秋之际,两树的浓荫交织在一起,将整个院子笼罩在清凉之中。家里人都会在树荫下避暑乘凉,只见树影婆娑,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随风摇曳,煞是好看。</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初,我参加了铁路工作,被分配到宝成线上的一个车站。由于离家近四百公里,每年只能回家两三次。每次回家,在院里第一眼望见的总是那棵榆树。它似乎在我离家的日子里又蹿高了一截,树身笔直如铁路线上的信号灯柱,树冠却愈发庞大,像一把撑开的绿伞。当年的小树苗,竟已出落得如此挺拔。</p> <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年清明,我带着爱人和孩子回家。才进院里,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是榆钱的味道。院里的榆树枝头挂满了浅绿色的榆钱,一嘟噜一嘟噜地垂下来,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孩子们觉得新奇,围着树又蹦又跳。爱人找来一根长竹竿,顶端绑了铁钩,轻轻勾住一根树枝拽下来。两个孩子一齐动手,不一会儿,就捋了满满一篮榆钱。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当晚就用这些榆钱拌了面粉,蒸出一锅清香扑鼻的榆钱麦饭。那顿饭吃得格外香甜,榆钱的清甜混着面粉的麦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p><p class="ql-block">母亲去世后,老屋渐渐荒芜了。哥哥一家搬去了新庄子住。有次回家,发现老屋厦房的瓦被人揭了,裸露的椽子像老人枯瘦的肋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找到当时的一个村干部,问他为啥拆房不打招呼,而且第一个就拆我家的房,他只说是上面叫拆的。从此老屋就搁在那里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从那以后我也很少回老屋,但心里还掂念着那棵榆树。</p><p class="ql-block">后来老屋房子受日晒雨淋,最后连一块木头砖瓦都没留下。我几次想回去看看那棵榆树。它若还在,树身该有一个人抱不拢了吧?</p><p class="ql-block">如今退休多年,每到清明时节,我总要去母亲坟前祭扫。烧完纸钱,蹲在地上看那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时,恍惚间又闻到了榆钱的清香。眼前浮现出母亲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蒸汽模糊了她慈祥的面容。榆钱麦饭的滋味,老屋的样貌,院中那棵榆树的轮廓,都刻在记忆深处,唯有那份思念,像榆树深扎在地下的根,愈久愈牢。</p> <p class="ql-block">昨天和几个朋友又去了一趟北山,看见了一大片榆树林,就停下车捋起了榆钱。也许是又想起了院里的那棵榆树和当年母亲做的榆钱麦饭。岁月如梭,母亲离开我们三十一年了,今天一看见榆钱脑海里就浮现出她慈祥的面容。</p> <p class="ql-block">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老屋。院中的榆树还在,树干上刻着我年少时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榆钱麦饭,笑着说:"回来啦?趁热吃吧!",我正要接过,却突然醒了,看不见了母亲的身影,只见窗外街灯朦胧,一列火车正在隆隆通过,心中不免怅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