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花厄》

阳光驿站

《花厄》下部人间沧桑 十三五更鸡鸣，晨曦已露，蓝天无云，晴光初照。凤花一早醒来，起身穿戴好，看天气不错，和月儿喝过稀粥，搲了半篮子黄玉茭粒，去石碾上加工碾粒。原来住一个院的那个远房本家二大爷的儿子唐聚才来找凤花，见凤花和月儿在推碾，趁势说道：“嫂子，我给你推会儿碾吧。”便前去搭手助推。凤花见聚才今儿这样亲和，就向月儿说道：“快叫小叔！”月儿接口叫道：“小叔好！”聚才点头说“乖”。凤花有些疑惑，便问道：“兄弟你今儿怎么有闲空啦？”聚才道：“这几天地里不忙甚，抽空歇两天。正好北街的高天亮说要想组织个秧歌会，问问咱们东街谁愿意参加。我寻思嫂子是不是也可以，想着就过来先和你打个招呼，看看你要是闲时有空也能去参加参加，只当大伙在一起抱个团儿，搞个活动，有甚事也能互相帮个手。参加不参加你自己想想，要是乐意就言一声，先报个名。反正不着急，你考虑考虑再说也行。”凤花听聚才一说，也没甚不同意。只是心想月儿还小，不甚方便，就对他说道：“好的，我考虑考虑回你话。”聚才补充说：“秧歌会一面是娱乐，一面还能把大家凑到一起，遇到事情共同商量，共同解决，是两全其美的事。”凤花拿苕帚往碾盘里扫着玉茭碎粒，有些夸赞他道：“兄弟说话比以前脱俗啦，听着受用。都说高天亮那个人还不错，为人正直，心眼好，帮助人，是个好人！”聚才对凤花说：“嫂子，你说对啦！其实高天亮也是个受苦人，他替人说话办事也吃了不少亏。前些年，赵圪斗家有三亩好田，被白世魁看中，故意找茬，制造是非，竟以村中刁民为由加以迫害，致使其倾家荡产，最终全家四口人饿死三口。高天亮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就联合几人给赵圪斗报仇出气，找白世魁算账评理。这个白眼狼指使几个狗腿子打高天亮。高天亮长得五大三粗，狗腿子根本不是对手，没几下就被打翻在地。有个狗腿子装腔作势耍赖，倒在地上装死。白眼狼到官府诬告，使高天亮吃了冤枉官司，被罚了30元现大洋，20匹白布。高天亮家没有钱交罚款，他父亲被迫卖掉家里仅有的5亩好地，才平息了这场官司。老话说：单丝不线，孤掌难鸣。高天亮组织秧歌会，就是让更多受苦的人走在一起，不再受地主老财的欺压，有事一起商量，一起解决，让大家日子过得有个盼头。”凤花听罢，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上，感觉提起了精气神，有种从未有过的一种温暖。她对聚才说：“兄弟说得是，地主老财仰仗权势，根本不把穷人当人看，穷人活得窝囊，多会儿才能过得像个人样儿！”“我们参加了秧歌会，做事就有了主心骨，也许慢慢就会好起来。”聚才推着碾子，还在为凤花鼓劲。“是啊！”凤花边推边沉思着。“妈妈，快用苕帚扫扫，都碾完了。”月儿也在跟着石碾子转，提醒着妈妈。“哎呀，说着话不觉得就碾完了。有你聚才小叔一块给咱们推碾就是快。咱们收拾收拾就回。”聚才说：“还是人多好办事。”“是的，是的。”“嫂子，咱们说的事，你回去想想，我先回了。你收拾收拾回吧。”“好的。”凤花送走了聚才，擓着篮子里碾好的玉茭圪参，拉着月儿往家走，脚底像生了风一样。第二天，凤花就报了名。几天功夫，秧歌会就聚了好多人，有高天亮、唐聚才、姬福贵、牛瑞田、袁小发、张拴住、魏有才、侯来鸣、陈来喜、秦凤花、王培英、吴小菊、郗梅香等，秧歌会设在村北“三官庙”里，高天亮被推举为秧歌会会长，唐聚才为副会长。秧歌会利用晚上时间进行活动，先请村里老艺人教练跳秧歌，其余时间由上过学的会员教大伙学识字，背一些《三字经》、《千家文》读本等。大凤撇不下月儿，去时总要带上月儿才行。凤花自入了秧歌会，参加了许多活动，又学得了许多字，一下感觉自己如获得了新生，再不像前三十年那样愚昧闭塞，懂得了很多人生道理，心里也亮堂了。凤花还被会长夸赞为秧歌会积极分子哩。月儿跟着她也认识了很多字，也学会了跳秧歌舞，成了妈妈的一个小助手。半年时间过去了。忽有一天，高天亮告诉凤花，说今天上午有一位贵客要来秧歌会，让凤花到“三官庙”等着为这位贵客做饭款待。果然，贵客准时来到。但见他：年纪而立开外，容貌仪表堂堂。身材健硕挺拔，浓眉慧眼灵光。少有凡夫俗气，胸中伏有沟壑。初见亲切和蔼，英武神气飞扬。未等高天亮介绍，凤花忽感眼前一亮，这般面熟，似曾相识，恍如隔世一场。“你是？……”凤花眉心紧锁，脸似疑云。“我是龙再飞。”来者语气铿锵有力，非常爽快。“再飞哥！”凤花一惊，忽闪着双眼，不相信眼前一幕。颤抖激动，无以言表。多年未见，怎敢冒识？口中言语，不㦗顿滞，心潮翻滚，百感交集，眼里早已噙满热泪……“……你是大凤妹妹？”龙再飞也是喜出望外，惊讶得双手抓住凤花的胳膊，相看不厌。风风雨雨，一个尝尽酸辣苦楚；飘飘零零，一个历经世事坎坷。曾经豆蔻初开，酸辣苦楚言不完；过往舞象少年，世事坎坷怎诉说……高天亮在一旁被这个场面感动着，既惊讶又惊喜，缓过神来忙招呼道：“没想到你们有这般缘份。快，进屋里坐下再说。”回到屋内，凤花一时难平心中惊喜，滚烫的热泪不由从眼眶淌下。她抬手擦去泪水，这一擦，好像把一切多年的不快统统都拭去。龙再飞平息了心中的激动，亲切地问道：“我走后这么多年，你是怎样过来的？”凤花深叹口气，回道：“唉！真是一言难尽。苦日子一天天就熬过来啦……倒是你，一走这些年，杳无音讯，还以为你在外……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再飞哥！”“世事巨变，人间沧桑，那个曾经的毛头小子又回来啦！”龙再飞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沉稳、乐观和自信。凤花欣喜不已，好像一只灵动的小鸟欲将舒展翼翅一样，轻快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先谈工作吧，我一会儿给你做顿好饭吃。吃过饭咱们再叙。”“好的，好的。”凤花喜滋滋去厨房准备饭菜，龙再飞和高天亮去谈他们的事了。凤花早早饧好面，然后把面放在盆里左扯右拽翻来覆去，再用手握拳，靠手指关节搋上搋下，倒饬半天，拉一拉面团，就像皮筋有了张力。这样做出来的面条嚼起来有韧性，吃起来嘛嘛香。能做好这种拉面，没有点功夫是不行的。中午，凤花把和好的面团用擀面仗擀开，用刀先切成一条条的，然后两手把数根面条抓起扯开，在面板上甩几下，提起来抻一抻，就扯成了一把粗细均匀的面条。把面条下在锅里，等锅里开水翻上两滚就捞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好了。龙再飞端起凤花精心做好的拉面，放上臊子菜，闻一闻，说了声“好香”，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觉三下五除二吞下了一大碗，热得额头微微浸出汗珠来，连声说道：“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面啦，好吃！好吃！”“吃的满意就好。”凤花在一旁看着再飞哥狼吞虎咽的样子，微笑着款款地说。龙再飞又吃了多半碗面条，才算是满足了胃口。饭后，龙再飞坐下来，对着凤花说道：“上午就听天亮说了你的情况，我才知道你们母女俩这些年熬过来不容易啊！”“女人家，忍一忍就过来了。你这么多年在外闯荡，一定是吃了不少苦的。”龙再飞沉静下来，缓缓地说道：“是啊！想起来就伤心欲绝！我走的那一天，心情悲痛极了。想着从此一走，哪里才是我的家？这个世间给了我那么多悲伤，我本性是那么活跃、开朗，天生无羁，可残酷的现实让我失望无助。可我又不甘心堕落消沉下去，我就想去外头的世界闯一闯。开始我不知道去哪里，只知道我爸爸说过，南边常发生水灾，我就一心往北方跑。头一天走了那么远的路，临黑在草丛里躲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走，走的精疲力尽，肚子咕咕直叫，路过一户人家勉强讨要了点剩饭吃。我漫无目的走了几天，晚上在一家铁匠铺旁睡着了。早上起来，铁匠铺主人了解到我只身一人出来，他说正好缺一个帮手，就收留了我。每天凌晨起来打铁，一开始没力气，慢慢地我练会了打铁，没料到我成了个铁匠工。想到这一辈或许就这样下去了。在这里呆了三、四年，老铁匠生了一场大病，铁匠铺关门了。老铁匠对我说：‘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你自己去外边闯吧。’我已经长成一个很棒的小伙子了，我不再惧怕外来力量。我离开了铁匠铺，继续去寻找我的生活。一路上我甚都能干。有人盖房，我临时去给他家搬砖打小工，混口饭吃。有人家收割庄稼，我去帮助他运回粮食。遇到农村那种土窑烧砖的，我就帮他把砖装满窑或者烧好砖运到外边。这些都难不倒我，我不惜这点力气。有时也有遇到那种赖皮欺侮人的，我就和他打，打得鼻青脸肿，直到他们害怕为止。有一次我替人赶牲口车拉粪，从地里往回返时，我坐在车后，忽然骡子受惊，狂奔起来，路过一个九十度大弯时，一下翻车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半天爬起来一看，裤子开了裆，左手腕被骡子蹄踩伤不能动弹。当时要是一蹄踩在我的胸上，一定是没命了。后来我养好伤，遇到了一个演剧团，他们缺少帮厨，我就在那里干了几年。就是在那里，我趁闲时跟一个师傅学了点文化，通过看报了解了很多事情。那几年正赶上省城组织“牺盟会”，我就和很多人一起参加了这个组织。后来渐渐知道“牺盟会”是共产党参与组织的。主要开展宣传活动，发动各界人士开展抗日救亡活动，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后来“牺盟会”成员归入了八路军编制，我就成了八路军的一员。八路军民运工作团在高平成立后，前些天我就回到了高平工作。今儿来到这里就是传达上极的指示精神，并以浩庄为这片区域的“民运工作驻站点”，尽快把各村的抗日救亡工作进一步开展起来。这不，刚到这里就遇见了你，才知道你嫁到了浩庄。真是今昔不同了，我们要扬眉吐气好好干一场了！”龙再飞说到这里，有力地挥动了一下拳头。凤花听着再飞哥讲着，看着他那股神情，心里一会儿悲一会儿喜，悲喜交加。觉着以后跟着再飞哥一起干，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喜悦。龙再飞似乎感觉凤花还有话想问，就爽快地说道：“大凤，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甚疑问？”凤花顿了顿，问道：“再飞哥，……你，你成家了吗？”龙再飞拍了一下头，笑着说道：“哦，我就忘说啦，我前几年才结婚，你嫂子现在也在县民运工作团工作。我们都是在部队相识的，她思想比较开放，我们暂时不要孩子，等到把日本鬼子赶走了，我们就安心生孩子。”凤花欣慰地说：“好，成家了就好。这样就有人照顾心疼你啦。”龙再飞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对凤花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打鬼子才是咱们的大事。”俩人都会心地笑了。要知道，多少年都没见过凤花脸上那个如花的笑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