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里的笔迹

俊友

文创：Al

春潮漫过洲头时，

十万朵油菜花正在窃窃私语。

江水用浑浊的唇舌舔舐新泥，

把去年冬天的故事卷成螺旋状的纹路。

那个背着松木画箱的女子，

就这样踩着潮水的呼吸走进来。

她的白裙摆惊起一片金粉，

颜料在亚麻布上洇出与花蕊同频的震颤。

我总疑心那些未开封的钴蓝与赭石正在调色板上苏醒，

如同江底沉睡的宋瓷碎片，

等待某个涨潮的黄昏重见天光。

古渡口的青石浸在三月里，

石缝间渗出六朝烟水。

女子驻足处，

去年折断的芦苇正抽出新茎，

茎管里流淌着去秋未写完的雁书。

她俯身拾起半块残碑，

指尖划过的地方，

野蜂突然集体转向，

将"甘露二年"的刻痕重新镀上蜜蜡。

正午的光线切开层层叠叠的黄。

女子解开束发的绸带，

任江风把青丝吹成张萱笔下游春图的线条。

画架上渐渐浮现出奇异的纹样：

花瓣边缘渗着石绿的江水，

天空裂痕处爬满藤黄的根须，

而某个未完成的角落，

胭脂正在悄悄晕染——

那是去年深秋溺水的枫叶，

在画布深处找到了归途。

暮色自芦苇荡涌来时，

她将最后一笔群青抛向天际。

江水突然变得透明，

我看见无数未诞生的画作在暗流中舒展：

含苞的瞬间、

凋零的慢板、

种子在泥土里翻转的轨迹，

此刻都化作细小的光斑，

沿着她的画笔逆流而上。

沙洲在身后重新合拢成完整的茧。

女子转身时，

二月兰突然在画箱缝隙绽放，

紫色的火焰掠过潮湿的江风，

将整个春天的重量轻轻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