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谷的角斗与温柔：当牛角撞响千年花山

匚戈

2025年1月30日，我自驾到云南省河口县莲花滩乡参加首届苗族花山节暨牛王争霸赛。莲花滩村坐落于河口瑶族自治县西北部，红河在此缓慢流淌形成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斗牛场便依傍着红河而建。

我沿着前往斗牛场的河滩沙石路前行，鞋底踩过细碎沙粒，脚印深深浅浅嵌进泥土。远处传来“哞——”的低吟，混着铜钦号低沉的鸣响，仿佛大地在清嗓。浅滩边，十几头披挂着靛蓝色织锦的黄牛正卧着休息，晨露在它们深褐色的脊背洇出湿润的斑纹。牛主人蹲在一旁，用棕榈叶细绳理顺牛额前的鬃毛，指腹反复摩挲牛角根部，像是在给老友轻声打气，偶尔凑近牛耳低语，呼出的白雾与牛鼻喷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交融。

斗牛开场，第一对“选手”被牵入场中。原以为会是血脉偾张的碰撞，却见两头油光水滑的黄牛刚碰头便各自偏过牛角，鼻息间喷出温驯的白雾，竟低头互舔起对方额间的鬃毛。围观人群爆发出善意的哄笑，牛主人急得直跺脚；头缠青布的小哥更心急，低声呵斥着扳正牛角，掌心却在牛颚下停留许久，像是安抚闹脾气的孩子。两头牛被推搡着打转，牛角相触时发出“嗑嗑”的钝响，倒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笨拙地碰杯，惹得苗家阿婆们笑得银饰乱颤。

而当第四场对决开始，气氛骤变，那场景令人难忘。墨色公牛与枣红犍牛甫一交角便火星四溅，角质相磨的“咯吱”声刺得人牙根发酸。枣红牛突然发力将对手顶向赛场场边，墨牛竟顺势扭身，锐角划破对方右颊，殷红血珠滴在沙滩上，流下点点碎红，惊得人群齐齐屏息，我想，此刻的干预是对斗牛精神的冒犯。待两牛战至力竭，主人们才吹着唿哨套住牛鼻，得胜的墨牛昂着淌血的头颅喘着粗气，而战败的枣红牛垂着脑袋，任由主人擦拭脸上的血污，湿润的牛眼映着红河的波光，让人想起战场上负伤的战士，虽败犹荣。

观赛时，我总在野性与温柔间恍惚——当牛角相撞如裂石，迸溅的不仅是火星，更是千年农耕文明中人与牛共生的血脉震颤。看牛主人为受伤的牛敷上草药，指尖轻掠过渗血的伤口，动作比梳理鬃毛时还要轻；原来，这场角斗从来不是单纯的厮杀，而是一场关于力量、荣誉与敬畏的生命对话，是苗族人与耕牛在红河谷里，用血性与温情谱就的古老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