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箭扣：但愿海波平（上）

柴门虚掩

当晨雾被阳光刺破时，我望见那道石质的波浪凝固在山巅，它让征服者战栗，让诗人失语，让所有关于永恒的比喻都显得苍白。【毛姆《在中国屏风上》】——题记 2018年初到箭扣，有如见证神迹。灰砖城道被春雪覆盖，巨石堆垒的边墙，在高耸入云的尖峰回旋。远眺腾龙游蛇的陡峭曲线，风声拂过砖石，穿敌楼券门而过，一段段历史推搡着脚步，向山巅鬼斧神工的传说踉跄前行。美与险是箭扣长城的代名词。因为美，屡屡被人羡慕曾经去过；因为险，每每回想总庆幸能平安归来。每年都被朋友催促，却始终下不了再去的决心。说的次数多了，心思也慢慢活泛起来，不仅是怕失了朋友间的情面，可能也是熬不过“七年之痒”，终于，我们又来了。这不是初登箭扣的说走就走，也不是蓄谋已久的行动，更像是去赴一场约会，只不过，约你的就是你自己。 ▲雁栖湖会展中心，APEC会址 驶出帝都北六环，经过雁栖湖，钻进怀柔山区，汽车行驶在崎岖的范琦公路。这是京郊最美自驾公路，一路山花一路景，寺庙、湖泊、长城、栈道……高山流水随处点缀。车过莲花池桥，雁栖河两岸的农家、民宿鳞次栉比，灯火璀璨。五十多年前，这座桥的原址上还是长城的一个水关——亓连口关，连接神堂峪和慕田峪两段长城。从八道河向西，长城半环之处是西栅子五队，还是燕来兴农家院，还是那热情好客的老板娘，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随意。 ▲怀柔长元渡桥【借用网络图片】 ▲燕来兴农家院 箭扣长城是指从正北楼（122号敌台）至九眼楼（169号敌台）一段著名的长城，总长7952米。大体分三段：西段从九眼楼到北京结，有二道边、西大墙、马背刀把楼等景点；中段从北京结到涧口，包括鹰飞倒仰、天梯、将军守关等景点；东段从涧口到镇北楼，有西油篓、小布达拉、缩脖楼等景点。走箭扣逆时针相对难度小，顺时针走，下油篓顶、鹰飞倒仰难度很大，也很危险。我们两天行程，为了能完整走完全线，选择从148号转角楼登上城墙。第一天向东，从佛头走到牛角边，再返回镇北楼下山，大概要一整天时间。第二天从九眼楼向南，爬上鹰飞倒仰，再从148转角楼下撤，预计四点左右回到西栅子五队，能连夜返程。 2025年3月29日 箭扣东线：148号转角楼～涧口～牛角边 ▲从西栅子五队出发，抬头就是鹰飞倒仰 ▲登148号敌台 ▲148号敌台内部 ▲148号敌台南侧 公元1368年，明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北伐，元顺帝出逃漠北，明军乘胜追击。当徐达站在贾儿岭口，脚下是北齐长城，历经八百年，土石边墙已倾颓于荒草间。望着北方的莽莽燕山，徐达知道赶走蒙古人容易，守住万里北疆难。从辽东到甘肃的边境线上，星罗棋布着四百多处蒙古部落，他们就像草原上的野草，春风一吹又会冒出头来。现在是北元，往后还会是瓦剌、鞑靼、女真，当然这是后话。仿效秦皇修边墙才是最现实的手段，于是徐达开启了大明王朝二百多年的长城修建史。 ▲东望佛头 ▲佛头（147号敌台） ▲佛头楼顶（147号） ▲佛头小天梯 ▲回首佛头小天梯 ▲146号敌台顶部 ▲天梯 ▲回望天梯 这里天梯入云。这段长城在“佛头”东侧，经过一段平缓之处，山崖陡降。这是一段七八十米的山崖，长城贴在悬崖峭壁上，墙体残破，雄浑苍凉，别有一种深沉的残缺之美。长城在这里就是一架梯子，把人们引向遥远的天际。所有的攀登者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双手紧抠着城墙的石缝，踏着手掌宽的砖棱子，一步一步地向下挪。 ▲背后是145号敌台 ▲144号敌台 ▲144号敌台内部 ▲将军守关（142号敌台） “将军守关”建于海拔约875米的平坡上，此处敌楼与众不同，它不是建在长城上，而是建在城外，由一条十多米长的支城连接。敌楼所处位置正好是个山顶。有它的存在，既可以瞭望敌情，又可避免长城外侧为敌人留下进攻的平台，可谓攻守相宜，匠心独运。 ▲将军守关（142号敌台） ▲长城上的警门，可以让负责侦察的“斥候”出入 到了将军守关，会联想起另一位长城修建者，大明王朝的柱石戚继光。徐达开启长城修建的二百年后，出生于微山湖畔的戚继光，又站在这道边墙上瞭望。北元败退到燕山以北后，明朝洪武年间，修建了新的长城，并多次深入漠北，击退蒙古军，并且设立了大宁、开平等多个塞外卫所拱卫。不过，在永乐帝朱棣去世之后，朝廷开始由积极进攻变成消极防御，蒙古部落恢复元气又卷土重来，对明朝的北疆构成了威胁。自徐达以来，二百年间一直不断地修建长城，但也只是如同秦汉古长城，仅仅只是一道边墙和山尖的烽燧，墙体低矮单薄、防御设施简陋。于是，戚继光加固城墙、增修空心敌台，守城士卒轮班驻守，并储存武器、弹药以抗击来犯之敌，大大加强了长城的防御功能。 ▲明佚名戚继光画像山东博物馆藏 ▲141号敌台 ▲140号敌台 ▲一撮毛（139号敌台） ▲一撮毛（又名玉兔取灵芝） “一撮毛”海拔高度约870米，破损很严重，只剩几个门洞和一些残墙碎砖。由于敌楼顶部长有一撮树丛，远看酷似老人光凸凸的头顶长着一撮毛发，故而此敌楼得名“一撮毛”。 ▲三十八蹬 ▲138号敌台回看三十八蹬 ▲高处的136号敌楼 ▲前方低处135号敌台～南钻过 此敌楼东侧城墙坍塌，只能绕向南面，沿断墙和岩石攀爬而过。所谓既“难”由东钻过，又需自“南”而过。另外，这座敌楼附近有个“暗门”，走下城墙从南面钻出长城外侧，下山到西栅子五队。 ▲从城墙南侧钻过来 ▲外国驴友也爱长城 ▲134号敌台 ▲东钻关（133号敌台） ▲从东券门钻过来 据资深玩家介绍，这里很多敌楼本无名，都是驴友随意起的，还有本地人的俗称，难免以讹传讹，不一定很可靠。比如这东钻关、西钻关，原本说的是“东钻过”、“西钻过”，是指这两个楼必须猫腰“钻过”……还有前面走过的“南钻过”等，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起名，或许是临时起意吧，大家只能意会。 ▲擦边过 ▲两个平台之间的低洼处即为箭扣（涧口） ▲乱石堆处是132号台 ▲箭扣西坡 ▲箭扣（涧口） 箭扣长城是个大的概念，而箭扣却是长城上的一个确切地点，是整段长城最低洼之处。其名之由来，说法多样。一说，这两山低洼处是田仙峪北面的“涧口”，随着慕田峪长城的旅游开发，“涧口”与“箭扣”谐音相近，人们觉得“箭扣”的名字更贴切，逐渐地“箭扣”就代替了“涧口”。再一说，是根据“西缩脖楼”挖出的城工碑得来。通过石碑，可以知道，在明代这段长城是归贾儿岭口防区管辖的。“贾儿岭口”是四个字，一般民间都会简称为两个字“贾口”。“箭扣”很可能是“贾口”的谐音。最准确一说，其地形犹如一张仰放的弓，最低山口处如射箭拉弦的扣，故称“箭扣”。万历年间长城城工碑，碑文有“分修黄花镇地方箭扣子”等字迹，从而揭示了箭扣长城名字的秘密，说明箭扣之名并非后人附会，至少在修建长城时已经存在。 ▲箭扣东坡 ▲箭扣东坡西望 ▲131号台 ▲登箭扣的瑞士老人 ▲三眼楼（130号） ▲仰望西油篓顶 ▲翻石过海 万历二十四年，农历八月十五，西油篓顶，月光如水洒遍群山，一名灰衣戍卒蜷缩在敌楼拐角处，怔怔地望着天上那一轮满月。他是山东营的客兵，自掏路费跋涉千里来此秋防，原以为来了就是戍边操练，结果却做了筑城的工役。就在这万家团圆的前夜，同营的一个兵摔下了油篓顶，尸体还未寻回。也许这一刻，胶东的登州卫所，许多母亲、妻子也在抬头望月，想着北方戍边的亲人。离家北去的时候，总以为春防、秋防是例行的轮班，不曾想，分手就成了永别。“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山下也有条无定河，河边又有多少再也回不了家的游荡孤魂？ ▲虎跳愁 ▲回望西油篓顶（129号） ▲东油篓顶（小布达拉，128号） 小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白色的花岗石上，右侧悬崖，左侧峭壁，一处四米左右无扶栏的阶梯甚为陡峭，攀爬至此必须四肢并用。过去人们称这里为“东油篓顶”，是这段长城的险峰之一，山峰高耸，巉岩裸露，敌台修在山顶上，从山下望去，削肩直颈，犹如古代盛油的“油篓”。由于过于陡峭，两边的长城只能修在敌台脚下，从长城不能直接进入敌台，所以长城内侧修有登城券门。由此沿台阶攀援而上可达台顶。远远望去，参差错落，与西藏布达拉宫真有几分神似。 ▲蹭边过 ▲西缩脖楼（127号） “东西缩脖楼”分别位于“南二楼”和“小布达拉”各自所处山峰之山坳处，顾名思义，恰似缩回的脖子，非常形象。另有因楼门低矮，欲通过此楼需缩脖而行一说。 ▲126号敌台 ▲126号敌台顶 ▲东缩脖楼回看126号台 ▲低洼处即为东缩脖楼（125号） ▲右侧是124号暗堡楼 天路，又称“鬼门关”。东缩脖楼和鬼见愁下的暗堡楼之间，有一深涧和巨石拦路，城墙过此需通过一狭窄石路，称之为“天路”（“鬼门关”），如今城墙坍塌一半，巨石不能攀越，只能绕行。 ▲鬼见愁 以前这里有一段铁管焊接的扶手，便于大家上下，底部一个木制梯子，每天一个老汉在这里收费，后来怀柔政府严禁私设路卡破坏长城，就拆除了。然后这里的事故率就直线上升，往上还好爬，往下胆战心惊！ ▲南二楼（123号） ▲穿石关 ▲镇北楼（122号） 南二楼向东，就是大名鼎鼎的正北楼。此处敌楼规格较高，正南正北方向，方方正正地矗立于山顶，傲视群雄。原名应该是“镇北楼”，长城里外一家后，再“镇北”就不合适了，于是改为正北楼。楼内钢架支撑，楼外基本保存完好，是箭扣长城上的最佳拍摄地。 ▲镇北楼顶，背景是西箭扣鹰飞倒仰 ▲牛犄角边 牛犄角边，箭扣长城的东端起点。此处东接慕田峪长城，于山脊处突然不顾一切地抢占制高点，直冲山顶，直到海拔1039米的地方，立一敌台，形成尖角，而后又突然翻身下降，返回山腰。这是长城上最大的“牛角”，即使绕一段很长的弯路，再辗转回到对面的山头，它也无怨无悔，不低头，把一身雄浑苍劲牛气冲天的勇气、豪气和霸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目前这一段正在考古修缮。 ▲从南蒺藜回望镇北楼、油篓顶山脊线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庚戌之变”后，明廷对蓟州防守越来越重视。但在戚继光担任此职以前，“十七年间，易大将十人，率以罪去”，其边防并不巩固。戚继光镇守蓟州后，一方面由于徐阶、高拱、张居正等阁臣的决策有方，使俺答封贡；另一方面，由于戚继光本人杰出的才能，所以“在镇十六年，边备修饬，蓟门宴然。继之者踵其成法，数十年得无事”。其后，谭纶、张居正相继病逝，戚继光失去了在朝中主要的支持者。这时，老部下“西裨将”陈文治，竟“阴布蜚语京师”，想要整垮戚继光，以取而代之；给事中张鼎思则上劾戚继光在蓟镇无功，不如调往南方。明神宗依从张鼎思等人的建议，改任戚继光为镇守广东总兵官。五年后，在蓬莱故居凄凉离世。明廷礼部评价戚继光：血战歼倭，勋垂闽浙，壮猷御虏，望著幽燕。 ▲西栅子五队燕来兴农家院，照片墙上有我们2018年图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