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乡愁】 我家的老槐树

留声

<p class="ql-block">作者:留声</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9494834</p><p class="ql-block">图片:留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暮春的风掠过窗台,我对着手机里的老照片出神。屏幕上的老槐树枝桠交错,苍劲的树干上布满裂痕,像是岁月刻下的经文。我放大照片,那些细碎的白色花瓣忽然在眼前鲜活起来——仿佛又闻见了童年时沁入骨髓的槐花香味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的60年代,闹春荒是常有的事。春天,万木葱茏,百花盛开,本该是一个充满诗意的浪漫季节,可对于人们来说,因为缺少吃食,春天却是最难熬的。听爷爷说,幸亏我家有棵老槐树,春荒的时候才能勉强度日。老槐树是曾祖父栽下的,长到我这一辈,已经非常高大,枝冠探出墙外能遮住半边巷子。每年谷雨前后,层层叠叠的绿里便会爆出星星点点的白,像是缀满月光的绸缎在风里翻涌。花香一飘,母亲就会用绑着镰刀的长竹竿去够树梢上的花苞。“接好了!”伴着母亲的喊声,我踮起脚跟,展开双臂,端着簸箕在下面接着,看那些带着露水的风铃一样的花串簌簌落在簸箕里,我非常得意。有星点儿花瓣落在母亲盘起的发髻上,竟比她头上佩戴的姥姥送给她的银簪子还要亮眼。我和母亲采摘槐花的时候,父亲蹲在灶台前烧火,铁锅里翻滚着槐花粥,蒸汽裹挟着清甜,漫过窗户上褪色的年花,飘出窗外,无风的时候,这种白色的带着香味的蒸汽,在槐树周围弥漫开来,颇有几分朦胧的仙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蒸槐花,是母亲“槐花食谱”里的拿手菜,也是我的最爱。每年槐花飘香时,母亲都会采摘新鲜的槐花,用清水洗净,洒些面粉拌匀,锅里加水,放上篦子,摊上蒸布,然后再把拌好的槐花均匀地放到蒸布上,母亲做饭的时候,父亲就坐下来帮忙烧火,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等父亲把锅烧热的时候,母亲又在锅里贴上一圈薄薄的玉米饼,贴完之后盖上锅盖,父亲继续烧火,母亲则忙碌着去剥蒜皮、捣蒜泥,准备蒸槐花的拌料。不一会儿功夫,小小的灶房里便弥漫起了玉米饼和蒸槐花混合的特有的香香甜甜的味道,深吸一口,沁人心脾。因为我家临街,所以,偶尔还会听到有路人吸着鼻气说,“哎呀,真香啊,谁家又蒸槐花了!”人家本来只是随口一句赞美,而母亲呢,总会冲着路人说话的方向大声回应,“我家蒸的,留下来吃一碗吧!”人家也根本不会真的留下来,而是咯咯笑着,道谢离开。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淳朴而真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候,母亲早上蒸的槐花太多,还会和邻居们分享,如果还有剩余的话,到了晚上,就是另一种吃法了。父亲把锅烧热了,母亲就在锅里放入一些大油,大油在锅里很快化开,等油在锅里滋滋冒烟的时候,母亲放入一些葱花,爆出香味儿,再把早上剩余的蒸槐花放进去煸炒,炒至松散泛黄,放盐和其他调料翻炒均匀,最后再撒上去一些蒜末,简单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了。槐花的香甜和蒜香味混在一起,那独特的香气和口感,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那是春天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母爱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世纪初,党中央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乡村规划随之铺开。我家的那棵老槐树,因为乡村规划的需要,必须拔除。挖掘机开过来的那天,老槐树正怒放着它生命中的最后一场花事。枝头洁白的槐花比往年更密,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像披着孝服的村妇。母亲抱着树干不让拔,哽咽着说,“它——救过多少人的命啊,广安大叔——,中瑞嫂子——,你们说——,谁家没有吃过——它生的槐花呀?怎么能——说拔就拔呢?”母亲指甲缝里渗出的血丝染红了皴裂的树皮却浑然不知。后来在老村长耐心地劝说下,母亲才哀嚎着坐到一边,无可奈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挖掘机终于伸出它那钢铁长臂,举起巨大的旋转着的锯片,硬生生地锯向槐树枝桠,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哭泣声,洁白的槐花纷纷落下,和着母亲的泪水,在柴油味的空气里,下了一场凄冷的春雪!老槐树倒下的瞬间,我听见树根断裂时发出的闷响,宛如老牛被宰杀时最后的哀鸣。碗口粗的根系,带着湿漉漉的泥土,像被扯断的脐带,脱离大地母体,裸露在阳光下,老槐树的生命戛然而止。母亲捡了一截断根,放在装嫁妆的红木箱里,说要留个念想。那天夜里,她夜半惊醒,说是听见了槐树的哭声,可推窗一望,只见月光如水,空荡荡的院场上仅剩下几片残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城里的槐树终究开不出乡下槐花那样的白。绿化带里的观赏槐花形单影只,像一簇簇的纸花,缺少一股水灵劲儿。去年,母亲仙逝三周年,我在旧书里翻到父亲给她手抄的“槐花食谱”,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干枯的花瓣。可能是因为想念母亲吧,我在超市买了一袋槐花,按方子试着蒸了一屉,却怎么也吃不出母亲蒸槐花的味道——看来,并不是所有的香味都能在记忆里保鲜的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明节前,回乡祭祖。故地重游时,发现当年的老宅建成了村里的健身场地,场地上立着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几个孩童在彩色的水泥地面上追逐,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脚下原本是梦幻般婆娑多姿的树影啊!忽然有微风吹过,鬓边的灰白飘起时,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老槐树上串串洁白的风铃随风起舞,望见慈祥的母亲站在花雨里回头微笑,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槐花粥,飘散着浓浓的乡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手机相册自动生成了"回忆"视频,老槐树的照片与母亲晚年影像交替闪现。数字化的花瓣在屏幕上纷飞,却落不进盛过槐花粥的粗瓷碗。终于明白,有些乡愁是盘桓不去的年轮,春天每来一次,心上的刻痕就深一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