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之痛——哭哥

大风歌

<p class="ql-block"> 3月26日傍晚7点半,手机铃声划破一片幽暗,铃声那头,是我哥的大孙女王瞻在痛苦的抽泣中诉说着……“我嗲,他走了……”(嗲,黄梅方言,对爷爷的称呼)——这一噩耗如五雷轰顶,把我击倒在沙发上不能自已,涰泣抽咽之后,一阵滚雷般的悲痛哭出声来,才让我缓过气,诉说我心中的悔恨——</p><p class="ql-block"> 我不该从黄梅老家回黄州,如果再坚守两天,就可以看到我哥最后一眼,也能送我哥最后一程。可是我没能做到,这是我不可原谅的过错,也将是我垂暮之年的心中之痛!</p><p class="ql-block"> 本来3月初,我在北京就在视屏电话中看到我哥那暴瘦而枯槁的脸形,当时,一口寒气倒吸,就让我不能自控,为不让我哥看到我流泪,我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来避开视频镜头暗自抽泣!</p><p class="ql-block"> 我预感我哥要走了,恨不得一脚飞回老家黄梅!</p><p class="ql-block"> 三月十九日,我和老伴匆忙收拾行李,从北京出发,这次不是先回我退休居住地——黄州,而是直奔我的故乡黄梅,因为那是我哥病倒的地方,也是我哥劳苦一生的立椎之地。</p><p class="ql-block"> 车舟劳顿,马不停蹄,三月二十日,我们兄弟在医院见面,我一进病房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哥躺在病榻上那副皱褶得像黄表纸一样的蜡黄脸庞 ,接着就看到他很吃力地睁开一双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我赶紧走近病床前紧拉着我哥的手, 我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不敢说,我怕我一开口就要哭出声来! 慢慢地……我哥却很吃力地对我说,“海奀,你回来了”!声音里充满了他那期待后的释然。</p><p class="ql-block"> “海奀” ,只有我父母和我哥才能叫我的乳名。</p><p class="ql-block"> 我哥今年85岁,“海奀”的名字是他对我从小叫到大,从大叫到老的一种爱称,谁能想到这一声“海奀” 的爱称,竟是我哥与我最后的诀别,此后几天的他,就像烧干了油的微弱灯火在风中摇晃……</p><p class="ql-block"> 弥留之际,他气若游丝时断时续,眼神迷离似睡似醒! 额头上时而渗透出微汗,他好像在生死线上与死神搏杀,他还不舍得这个让他劳碌奔波了85个春秋的世界,因为他的大孙子还没成家,小孙女大学还没毕业,……</p><p class="ql-block"> 医生查房来了 ,问了一下情况无奈地说:他很痛,你们赶快买些白蛋白、合着氨基酸注射,为他加强些抵抗力吧! </p><p class="ql-block"> 医生的宣判,让我头皮发紧、浑身哆嗦起来!我老伴立马去药店买了白蛋白。但没想到这是我们为我哥所能做到的最后一次努力。</p><p class="ql-block"> 注射白蛋白和氨基酸之后,我哥精神稍有好转,还能喝点汤汤水水的。这时候,我以为我哥还会支撑些日子,于是我就和我老伴拉着行李箱,抽空回黄州一趟,以便卸载千里行囊,收洗汗渍衣物,再回黄梅继续守候我哥。可是我哥还没等到我们掉转头来,却悄悄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哥,我的好哥哥,我们兄弟一场,和好一生 ,亲热一辈子,为什么你这一次这么绝情,不等我回来你就匆忙离开我呢,我俩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你这一走,你让我的心何日能得安宁? 哥,我的哥……</p><p class="ql-block"> 我哥没了,“海奀” 也就再没人叫了,往后,我们兄弟阴阳两隔,我到哪里找我哥呢,我哥在又在哪里叫我“海奀“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慈祥善良 音容宛在</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八十多年,手足情深 ,情重姜肱——</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四年,我哥十四岁,我才十一岁。洪水淹没了家乡,老父亲流着泪水、荡着他的小溜子船(家乡小船俗称),把我们全家送到芭茅山上逃水生,洪水追着我们上涨到芭茅山的半山坡,涨水的山坡丛林也都爬满了乌龟、甲鱼、甚至还有许多长蛇。他们都是来这水淼上避难的,他们可怜兮兮地望着岸上的人们来搭救他们。</p><p class="ql-block"> 一个中午时分,我哥出于玩耍和好奇心,带着我偷偷地荡开我父亲的小溜子船,向着爬满乌龟甲鱼的丛林驶去。</p><p class="ql-block"> 我哥俩都是旱鸭子不会游泳,小溜子船摇到丛林边,我哥就拿起系船的绳头,准备把船系在树上,再去抓乌龟和甲鱼 。我哥刚把树抱上,可脚下却下意识地一蹬,一下把小溜子船蹬得老远。一见小船离开我哥,我哥悬空抱在树上,半截身子淹在水中,我一时惊慌失措、摇摇晃晃、从船舱直往船头上乱跑,我这一乱跑 ,小船就哐哐当当地摇晃起来,三晃两晃把我自己一下子幌倒水里了。顿时,<span style="font-size:18px;">像秤砣的我掉进</span>一丈多的深水里,只见水面上一双手乱抓,头顶上水泡直翻。我哥拼命地喊救命,正值中午时分,又在水淼之上,哪里能喊到一个救命人。</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天助我们兄弟,突然,丛林那边有一个坐船钓鱼的人应声了,听到有人喊救命 ,他赶忙放下手中钓竿,荡开双桨绕过丛林,直奔我们的落水处。接着他用竹篙在我落水水底拼命地探寻,三篙两竿地就找到了我,我在深水中也抓住了他的竹篙,他把我从水底直接抱上船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得救了,水淼上的钓鱼人又荡着船到丛林那边钓鱼去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又像是水淼上飘来的神仙,忽然从天而降,又忽然漂然而去,他 让我们兄弟逢凶化吉,大难不死,我们默默为他祈祷一生平安。</p><p class="ql-block"> 这样说来,我们兄弟俩不仅是一母所生的骨肉兄弟,更是上天安排神仙所搭救的难兄难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五年,家乡内涝,因贫困所迫,老父亲说,我们兄弟俩只能允许一个人上学。老父亲荡着溜子船送我哥到五十里路外的黄梅县城关镇就读小学六年级,可见,老父亲对我哥的期望有多高。可时至暑期中考,我哥却突然高烧不退,大病不起,错过了他一生唯一的一次升学机会。冥冥之中,好像是我哥为了我,有意地把这唯一的一次上学机会让给了我。从此后,我从初小考高小,从高小考初中、继续中考升师范,然后当兵提干,一帆风顺。</p><p class="ql-block"> 可我哥为了协助父母支撑我们一大家人的生活,则过早地走上了三尺杏坛,以至到后来国家困难时被精兵简政下放农村,从而让他踏上了坎坷人生路。我一辈子比我哥幸运 ,是因为我哥把幸运让给了我,我要感恩我父母、更要感恩我的哥。</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文化革命的燎原之火持续蔓延,鄂东地区的武斗震惊全国,我所在部队就被派往鄂东“支左”(即解放军支持左派革命)。我住在鄂东广济县(现在的武穴市)梅川镇,那是广济县朱奇武镇的万人户族械斗的前沿阵地,部队进入武穴、梅川地区,白天黑夜都是炮火连天,子弹横飞。</p><p class="ql-block"> 我哥听说我们部队到了梅川,最担心的就是我的安全,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黄梅蔡山、武穴龙坪几个乡镇几十里地的枪林弹雨,赶到梅川镇去探望我。</p><p class="ql-block"> 手足兄弟,大难真情,对于如此冒险的探望,我们哥俩一见面,就只有抱头痛哭。当天晚上 ,我们哥俩同睡一张床,砥足而眠 。那一夜,梅川镇的炸药包轰响不停,我们和镇上居民一样惊魂不定,睡不着觉 ,我们就坐起来聊天,我们聊国家大事,也聊人生过往,更聊我们兄弟的过命之交……</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哥俩在上海(左哥,右弟,摄于1976年)</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哥走过一生,最令我心痛的还是在他57岁时嫂子离世后的28年。这28年中,除了儿孙们的孝顺陪伴给他些许热闹与慰藉之外,多半时间是他一个人单身独处,坐在大门口,望着大门外一片田园、和田园尽头的茫茫天地……</p><p class="ql-block"> 随着村里的同龄人相继去世,和我哥能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但他和村里一个叫作国民的朋友还能谈得来,可国民的晚年却患上了心脏病,常卧床不起。为了努力出外,他买了一把轮椅。可轮椅没人推 ,还是出不去。这时候,我哥的腰也伸不直,脚也走不动,两个同病相怜的老人,为了打破落寞与孤独 ,就結成了相互帮忖的轮椅对,你推轮椅我坐,我推 轮椅你坐,轮流座, 轮流推,既不麻烦儿女,又能安全出行。他们推坐轮椅边走边说话,直推到七八里地外的孔垄镇上逛街,既健身又开心 ,自得其乐。</p><p class="ql-block"> 看着这一对互推轮椅相依为命年迈老人,亲<span style="font-size:18px;">人们既欣慰又无奈;</span>路人们既羡慕又感叹;而耄耋老们人看着这镜头, 心中一定是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孤独与寂寞,自古以来就是丧偶老人的通病,但我哥的应对办法多半是埋头看书。</p><p class="ql-block"> 我哥小年青的时候 ,一大家人围桌吃饭,家人们都吃完了,他还一个人趴在桌上,只顾看书忘记吃饭,老母亲要洗碗了,就 敲他一筷子头,他才记起来扒两口饭又去看书。早些年, 他把我弟弟搂上上百本书都看了个遍,自己还上街买些地摊上的报纸杂志回家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殊不知,就是这个只顾看书静坐不动的习惯,最终坑害了他,以至于近年来让他患上了便秘大病,到最后七八天还解不了一次大手, 肚子涨得要命还是解不出来。后来因害怕便秘,他不敢进食,连续几个月下来,胃口全无,骨瘦如柴,直到最后油干燈熄。</p><p class="ql-block"> 老人生命之路,应该在适当活动中平稳绵延,不活动或活动过少,绝对是慢性自杀! </p><p class="ql-block"> 天寿老人的天,都黑的很慢,但在渐渐天黑的路上,不自己发光就会被被黑暗所吞噬。</p> <p class="ql-block">  缅怀百年 ,思念万千,细数过往,哀痛无限……</p><p class="ql-block"> 我哥逝去快半个月 了,我的心每天还在哭泣 ……我和我哥的点点滴滴,我不敢想起,一想起就长吁短叹,老伴說我患上了过度伤感症。</p><p class="ql-block"> 我害<span style="font-size:18px;">怕我哥在梦中叫我“海奀”,</span> 他一喊我“海奀”,我就应声找他,可是一晃眼,他却又不见了,于是,我就在梦中哭醒……</p><p class="ql-block"> 哥,值此乙巳清明之季,愿您在那边与嫂夫人结伴同行,一路走好,灵魂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