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河】N0·01通惠河上杨柳风

好摄之图

<p class="ql-block">文章/图片:好摄之图</p><p class="ql-block">美篇号:391942</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北京通惠河的水波儿一漾,两岸的杨柳就跟着扭腰肢。这河打元朝就躺在这儿,七百来年光景,愣是把京城的魂儿都浸透了。我打小在庆丰闸边上长大,河水的腥气混着槐花甜,是刻在骨头里的味儿。 </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每到春分,岸边的柳枝就迫不及待地抽出嫩芽,远看像笼了一层青雾。我和胡同里的孩子最爱折柳枝拧哨子,含在嘴里一吹,呜呜咽咽的,活像老辈人讲的运河号子。河沿儿的石板路上,总有三三两两的老人背着手遛弯儿,时不时停下来,望着河水出神。有一回,我见着李大爷蹲在闸口边上,手指头蘸着河水在石板上写字,写的是"漕粮"俩字,水迹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p><p class="ql-block"> "小子,知道这河原先多热闹吗?"李大爷眯缝着眼,手指头往东边一指,"通州码头上,南来的粮船能排出去二里地!"他说那时候,这河里不光跑船,还漂着各路的闲话——苏州的评弹、山东的快书、天津的码头调子,都在水皮儿上打着转儿。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老辈人讲古,总爱掰扯郭守敬开漕运的典故。那会儿运河里挤满粮船,桅杆密得能当梳子使。我太爷爷在八里桥扛过大包,说通州码头卸下的江南米,能香透半座北京城。如今望漕亭的石头缝里,还嵌着当年纤夫磨出来的凹痕,深得能蓄住整夏的雨水。 </p><p class="ql-block"> 去年开春,我在河边遇见个写生的老头,支着画板描望漕亭。他笔下的亭子不是现在这副簇新模样,而是木头柱子泛着青苔,石阶缺了角,倒像是从旧时光里直接拓下来的。我俩聊起来,原来他爷爷当年就是运河上的纤夫。"那时候拉纤的,十个里有八个脊梁上都有疤。"老头说着,撩起后衣襟给我看——一道褐色的疤痕斜贯整个后背,像条干涸的支流。"这是十四岁那年,在张家湾让缆绳抽的。" </p><p class="ql-block"> 河风把他的画纸吹得哗哗响,画上的纤夫们弯成虾米,绳索深深勒进肩膀。远处一艘漕船正驶过燃灯塔,塔尖儿上歇着几只乌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三伏天晌午,河沿儿照例是孩子们的天下。半大小子们黑鲇鱼似的往水里扎,溅起的水珠子惊飞岸边啄食的麻雀。我头回凫水就是跟大杂院刘叔学的,他胳膊上的腱子肉活像拴船的缆绳,托着我肚皮喊:"甭怕!通惠河的水托着咱爷们儿呢!"那会儿河水清亮,能照见水草缠着碎瓷片跳舞。 </p><p class="ql-block"> 记得最深的是河滩上的"寻宝"。退潮时露出的淤泥里,常能捡到些稀奇玩意儿——康熙通宝的铜钱儿、缺嘴的宜兴紫砂壶、甚至还有半截象牙烟嘴。我们院的小娟子有回摸到个景泰蓝的镯子,戴在腕子上美了半个月,后来让文物局的人好说歹说收了去,换回来一面锦旗,现在还挂在她家堂屋。 </p><p class="ql-block"> 最绝的是老崔头,他在橡胶坝底下捞出过整副象棋,象牙的,泡得发黄了,刻着"道光年制"的字样。老头天天摆在河沿儿石桌上杀棋,有回让个戴金丝眼镜的教授瞧见了,死活要出两万块钱买。老崔头嘬着牙花子说:"您要真稀罕,咱爷俩杀三盘,赢了我白送您!"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自打修了东便门立交桥,河岸就劈成了两半。西边留着雕花栏杆的老码头,东边竖起玻璃幕墙的写字楼。拆迁那年,我们家那棵歪脖子枣树硬是让推土机给啃了,树根带出的土坷垃里,还裹着我小时候埋的羊拐骨。 </p><p class="ql-block"> 搬走那天,我在闸口捡了块带凹槽的石头,母亲说是从前碾米用的碾砣。现在它压着我阳台上的绿萝,每次浇水,都能想起当年粮船碾过的动静。河对岸新起的购物中心天天放电子乐,倒是盖不过傍晚的胡琴声——那是原先住在船板胡同的张老师,雷打不动地来河边拉《夜深沉》。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五</p><p class="ql-block"> 开春儿总见着戴红箍的河道工撑船捞杂物。塑料瓶子在他们网兜里挤作一团,倒比水里游的鱼还欢实。去年清淤挖出块带铭文的城砖,文物局的人还没到,先让拍短视频的小年轻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唯独老槐树底下的棋摊照旧支着,楚河汉界杀得正酣时,谁管你河里游的是锦鲤还是外卖盒。 </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碰见刘叔的儿子,开着电动巡逻艇在河面转悠。小伙子说现在河里安了生态浮岛,菖蒲长得比人高,夜里还能听见青蛙叫。"就是这水啊,再清也回不到从前了。"他递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他爹穿着旧式汗衫,站在及腰的水里教孩子摸鱼,阳光把水纹映在两人脸上,像流动的青铜器纹样。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六</p><p class="ql-block"> 昨儿夜里下雨,我梦见父亲穿着胶鞋在河堤上巡闸。醒来推开窗,正瞧见头班公交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惊散了觅食的灰鸽子。河面浮着层油彩似的虹,倒是和童年见过的毫无二致。 </p><p class="ql-block"> 现而今遛弯时,总爱在"运河记忆"石碑前驻足。那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码头名儿:张家湾、里二泗、榆林庄……手指头抚过去,仿佛能触到无数消失的桨声。偶尔有游船鸣着汽笛经过,倒惊起芦苇丛里的野鸭子,扑棱棱地掠过水面,翅膀尖儿划出的涟漪,正巧撞碎在水闸的老石墩上——那石墩子早被水流啃出了蜂窝似的孔洞,活像本被时光翻烂了的账簿。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七</p><p class="ql-block"> 站在通惠河边,看流水悠悠,七百年的光阴也不过是打了个旋儿,又匆匆往下游去了。这河水载过漕粮,也漂过塑料瓶;听过纤夫的号子,也映过霓虹的倒影。它像一条摊开的掌纹,刻着这座城的命数——哪道沟是战火劈的,哪条痕是岁月磨的,都清清楚楚。如今两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偶尔还能捕捉到老槐树的影子,颤巍巍的,像幅没裱好的水彩画。我想,到底什么才算永恒呢?是郭守敬立的闸口?是纤夫脊背上的疤?还是小娟子腕子上那枚早已上交的景泰蓝镯子?或许都不是。河底的淤泥里沉着无数个昨天,而明天的阳光照样会揉碎在水面上,金箔似的,铺成一条通往大海的路。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