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河潮》第467期：丁字巷的枪声（短篇小说）文/雷风云

原创哥

一 二当家金山，今日的心情极好，这是半年来首次出现的亢奋。他与五弟铁栓，已将那五斤酒坛里的烈酒喝了一大半。 金山端着酒水四溅的大碗，与五弟碰了碰，说：“老五，今儿哥、哥、实在是太高兴了，”此时的他觉得有些晕头眩脑，显得有些结巴，“此番、前去，咱哥俩，定能满载而归、归，还能抱、抱着美女回。你、你说美不美？” 铁栓急忙附和：“美，美，哥哥再得一美人，可喜可贺呀！再说了，那小娇娘，又鲜又嫩，二哥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呀！” 铁栓的话，让金山觉得入耳中听，恍惚间好像那少女已在怀中，禁不住发出一阵贪婪的大笑。 铁栓等他笑完，借机问道：“二哥，咱要去百里之外开差，是不是要和大哥通个气？” “不可，不可，这个好、好事，不、能让大哥知、知道，等、等回来，给他、他个惊惊喜、喜……”金山制止道。不过，他的结巴显得更厉害了。 铁栓又说：“不报大哥也行，咱叫上三哥四哥吧，俗话说，人多好干活么。” 金山一听，瞪了五弟一眼道：“老弟你、你糊涂，老三、三，见了女人就想、想摸摸腿，老老、四见钱亲，见、面就想、想分一半，不地道、道。叫他们干、啥！” 五弟吐了下舌头，扇了自己个嘴巴，连连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弟胡言，该打，该打！” 金山按住五弟的手道：“打打啥，哥开开玩笑了。” 说着说着，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五弟酒量了得，未见醉意，而酒量平平的金山，此刻已是天旋地转，脸颊与双眼全成了红色，那右脸上又长又亮的刀疤，似乎也不那么显眼了。 金山举着酒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什么也别说、说了，咱他奶奶的，喝、喝、个够……” 铁栓哪敢怠慢，与二哥碰了下碗后应道：“好，我陪哥哥一醉方休。”说完仰头一饮而尽，饮完还特意将空碗展示一下，显摆自己喝的很干净。可是，就在他准备开口炫耀时，眼前的二哥竟突然消失了。满脸狐疑的铁栓，忙四下寻找，这才看见二哥已烂醉如泥，瘫倒在地。 铁栓急忙将二哥扶起，背着送进卧房。金山醉态百出，酒水涂了铁栓一身，眼斜嘴歪舌根硬，口中还嘟哝着“我……没醉，要美美女，夫人来、来……”铁栓哄着劝着，伺候他睡下，等他鼾声响起时，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这金山何许人，今天又遇到何事如此贪杯？ 在沁河流域的群峦中，有座山叫乐山，由于地势险要，所以有百多落草为寇的山匪，盘踞在这里。山大王姓姜，名丙书。由于他为害四周乡民，杀人如麻，人送外号“姜阎王”。据说，这“姜阎王”是明崇祯年间，从陕西窜入山西的七大巨匪之一“闯破天”的耳孙。从明朝至民国，已有三百多年，当时已被剿灭的的巨匪，其后人竟然重新出现，着实令人惊愕且毛骨悚然。 民国十八年，“姜阎王”因斗殴杀人，落草乐山，自立为王，搜罗周遭十里八乡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和他玩命，又以哄骗、抓绑等各种手段，扩充势力。不到三年，他手下喽啰已有百余人之多。在他左右，有四名得力干将，号称”四大金刚”，依次是金山、银河、铜门、铁栓。这四人名字听来特殊，却是大王特意所赐，为了叫的方便而已。只是这四人真名隐去后，没多久即被遗忘了。 再说二当家金山，不过三十开外，却是一个杀人越货的主。他五短身材，肥头大耳，双目圆而突出，浓眉高鼻阔嘴巴。本来这幅脸还算周正，可右脸上一条刀疤，却给他增加了七分的丑陋。他生性残忍，性格暴躁，跟了“姜阎王”，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在残害生灵这一点上，与“姜阎王”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姜阎王”对他是十分器重且放纵，那是因为金山两年前曾救过他的命。 那时候山寨大旗刚刚竖起不久，人数还不太多。金山跟随“姜阎王”等十余人下山别梁子（黑话：打劫），恰遇一只镖队路过，双方发生战斗。谁知镖队武功了得，劫匪很快趋于劣势。混乱中“姜阎王”被一镖师打翻在地，紧接着，镖师抡起手中大刀，向姜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山猛地扑了过去，将“姜阎王”一把拉起。姜躲过了镖师的刀，没及时躲开的金山，却被镖师的大刀在右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金山忍痛拼死保护“姜阎王”逃回了山寨。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人成了生死之交。 二 这是民国二十年六月的一个早上，金山叫来铁栓说：“五弟，哥哥这几日心中烦躁，好想出去活动活动，开个差（黑话：打劫），趁早上凉快，你与我一同前往，如何？” 四大金刚中，这两人最合得来，听了二哥的话，铁栓忙回道：“听凭哥哥吩咐，小弟愿一同前往，只是不知禀报大王与否？” “不用，不用，咱俩前去，我心情稍好点，如果再带旁人，只会又添烦恼。”金山道。 “那，我听哥哥的。”铁栓答道。 “去时可带手下三四，并要嘴严可靠者。”金山吩咐说。 “好！我这就去叫人。”铁栓说着，便出门去了。 一会儿功夫，金山、铁栓骑着马，带着四喽啰，离开安静的山寨，往沁水城方向奔去。 乐山到沁水城，不过十数里。山匪一行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距城二里之外，紧靠道路的一个周围长满茅草的土丘旁，隐匿于后。 众人刚藏好，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金山示意铁栓前去察看。 铁栓弯腰来到路边，透过茅草间的空隙，窥见百步之外缓缓走来两个骑马者。从装束看，马上两人像是主仆。铁栓心中狂喜：老天有眼，今儿运气真好，刚来就碰上了一个有钱的主。可是，来者胯下有马，拦劫会不会有些难？他又有些担心。 铁栓正在犯愁，突然被眼前的情景再次喜得几乎笑出声来。只见两骑者来到近处时，仆人模样的人，“呲溜”一声下马，跑到到路边小解，主人模样的人在马上等候。铁栓暗道：“真是天助我也！此时不出，还待何时？” 于是，随着一声号令，他与金山和众喽啰，冲出掩体，向骑马之人扑去。 眼见着那二人，已成“囊中之物”，虎口之羊。却不料，事与愿违，陡然横生了变故。 那么，这骑马之人，来自何处，到此何干呢？说来也是偶然，主人模样的人叫张正，是阳城县所辖铁冶镇人，家住镇北古堡砥洎城内，是闻名华北数省的巨商。张正年逾不惑，中高身材，方脸微胖，五官端正，气度不凡，尽显能者之相。另一名骑者是他的仆人，乳名张狗子。张狗子身材瘦小，面目稚嫩，多显孩子气，但品性油滑，邪而不露。 主仆二人，出门跑生意多日，昨日辗转到沁水城住下。今天一大早，两人就匆匆往家赶，因为明天是张正母亲的寿辰，他准备回去给老母亲庆寿。谁知刚离开县城不到二十里地，张狗子就哀求主人，急着尿尿，张正只好答允。于是两人扣紧马缰，缓步前行至一荒丘附近，容狗子下马小解。 刹那间，冷不丁传来一声呐喊，接着从土丘后蹿出一队人马，直通通朝着张正主仆二人扑过来。张正经商多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一看这些人的衣着和那凶神恶煞般的气势，立即断定这是一伙山匪，在此拦道行劫。张正的心里霎时紧张起来，他不是担心自己，自己胯下有马，足以逃脱。他担心的是狗子，狗子下马小解，怎么逃得了。再看山匪，已近在咫尺，张正此刻哪还顾得了这些。他调转马头，大喊一声“狗子快跑！”然后执缰策马向沁水城方向逃去。 眼见“肉票”要跑，金山拍马追去。无奈前马神速，金山望尘莫及，无果而返。 被围在山匪中间的狗子，面对眼前手举刀枪，如狼似虎的山匪，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筛糠似的浑身哆嗦，蜷缩在地上，就连小解时褪下的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他那狼狈不堪的囧相，立即引起众匪徒一阵狂笑。 忽然，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就见气急败坏的二当家金山，拨开人群，走到狗子身边，抡起手中的马鞭，将那地上之人好一阵狂揍。揍了一会，金山似乎还不解气，大声叫到：“来呀，肥的扯呼（黑话：跑）了，瘦的留的何用，给我砍了！”众喽啰应道：“是！” 看来狗子定然小命不保，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被簇拥着返回了山寨。 三 按照山规，除了绑票和劫掳女人，一般是不许带活口回山的。但在金山眼里，这些规矩形同虚设，更何况今日获得了一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好消息，所以他没杀劫来的仆人，反而带回山寨，让人伺候着。 要说这仆人狗子也是命不该绝。当那二当家下令要杀他时，他那偷奸耍滑的本能，竟让他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大爷饶命，我有话说。” 金山听来，颇为惊奇，将死之人竟临危不惧，还有话讲，不如听听。他令手下：“放开这小子，看他有何话讲。” 狗子见有转机，也不那么哆嗦了。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提起裤子，扎好裤带，接着慢条斯理地说：“我有隐秘之事，只想与大王道来，可否？” 狗子见有转机，也不那么哆嗦了。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提起裤子，扎好裤带，接着慢条斯理地说：“我有隐秘之事，只想与大王道来，可否？” 狗子此时也许是为了保命，亦或是另有所图。他索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将他主人张正家的财富底细，给金山讲了个清清楚楚。最后，他还特意说道：“我家主人的两个儿子读书在外，仅有七旬老母和年芳十六岁的女儿，留守家中。若此番趁虚前往，定可人财两得，岂不美哉？” 狗子原本是富家子弟，曾读过四年私塾，粗通笔墨，只是两年前，父母因患肺痨，虽耗尽万贯家财，仍双双不治身亡，于是沦为仆人。但其能言善辩，颇有心计的本能又岂能改变得了。如今情急之下，绘声绘色的一番说辞，竟让金山这匪首顷刻之间转怒为喜，想入非非。于是，狗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按说金山杀人不眨眼，视生灵如草芥，怎会对一个小小的仆人手下留情呢？说来有些离奇。金山自入伙山寨后，前后娶过三任夫人。前两个因不能生育，先后被金山逼得一个上了吊，一个跳了崖。半年前又绑来一红票（黑话女人），颇有点姿色，于是被金山纳为第三任夫人。此女倒也争气，不久怀了孕。金山从此便另眼相待，甚至有些放任。不料有一天，因琐事两人发生口角，而且越吵越凶，互不相让。火爆性子的金山，一怒之下，掏出腰间的驳壳枪，朝着夫人的脑门就是一枪，那女人当场丧命，且胎死腹中。金山见状，后悔极了，举枪便要自戕，所幸被及时赶来的五弟拦下，没有死成。但此后一蹶不振，每日里长吁短叹，至今还未再娶。 狗子的坦白，让金山邪恶的心灵里重新燃起了欲火，一个邪恶的计划迅速形成。于是，忘乎所以的他，叫来五弟铁栓，把酒言欢，并将其所谓妙计，知会于他。这就是本文开头金山醉酒的缘故。 金山一觉醒来，已是佛晓，虽感觉有些头疼，但没有忘记今日要办的大事。他急急起床，来到山寨门外，与早已等候在此的五弟和“肉票”狗子，牵着三匹好马，悄悄往山下走去。按照金山的计划，他要与五弟，不远百里，初闯铁冶镇，探秘砥洎城，“砸窑”（打劫）张氏府，抢财还掳人。当然，要做这些事，人地两生，定然不行，要有可靠的向导和内应，（肉票）狗子便成了最佳人选。 三人下到山脚处，天已大亮，遂跃身上马。狗子在前，两匪在后，向着铁冶镇方向奔去。 本来这百里之程，快马加鞭，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到了。可这向导狗子，似乎颇有心计，为了既能摆脱两个山贼，又能保住自己性命，他有意拖延时间，绞尽脑汁想计谋。放着大道不走，专挑荒坡野山梁，少有人烟的地方走，还一会儿下河喝水，一会儿下马解手，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用了近五个时辰，才来到铁冶镇。一路上，金山几次要发火，都忍下了。 铁冶镇是阳城的一个大镇，此地商贾云集，十分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店铺摊位，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源于此地生铁冶炼业历史悠久，故得名铁冶镇。 金山等三人进入镇内，将马匹寄喂于车马店中。金山一把将狗子拉到无人处，迫不及待地问：“小子，古堡何在，张府所在何处？快领我等前去！” 从走进镇里那一刻起，狗子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许多，自然是因为眼下已身在故里，平增了一份胆量。不过，他还是顾忌金山怀里揣着的那把“二十响”。于是，小心翼翼地回道：“爷，急不得呀。寨上有二十余团丁把守，进出不便，何况这种事只能夜里做。” “寨上还不跟咱那山寨一样，四处通达？有何难进。”金山不屑一顾地说。 “非也，虽然砥洎城也叫寨上，可与山寨不同。它不仅有两三丈高地城墙，还有炮台，火炮，加上二十多支长枪，可是防守严密呀！”狗子越说越邪乎，似乎想吓退金山。 金山此刻有些着急，拍着藏于腰间的枪，恶狠狠地说：“你狗日的为啥不早说？老子恨不得杀了你！” 狗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但他脑子好使，随机应变道：“大爷息怒，我是又想把事情办好，又得考虑您的安危，所以有些没说清……”他慢慢抬头一看，见金山脸色转好，接着说道，“我看，咱不如先找家酒馆，吃饱喝足，傍晚再混进城堡，如何？” 金山心里不悦，但心想：谁让咱来到人家地盘，只能听人摆布了。他没好气地说：“行吧，就依你，不过，你可别耍花样，小心你的狗命！” 狗子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于是，俩山贼跟着狗子，走进了三门街东岳庙旁，一家挂着“酒”字幌子的酒馆。 四 夜色降临，许多店铺已打烊，街上已是人迹稀少，显得有些冷清。 从三门街通往砥洎城的胡同里，匆匆走着三人。前一个是张府仆人狗子，后两个是乐山山匪金山和铁栓。三人约定，今晚要在古堡砥洎城内，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三人很快来到胡同口，砥洎城的大南门已近在眼前。金山示意铁栓留在城外，事成之后，在外接应，自己则由狗子带路，混入城中，劫财掳人。 金山将黑色头巾解开，搭在头上，用手拉着两角，遮住有着明显刀疤的脸颊，装成病人的样子，由狗子搀扶着来到城门口。狗子与把门的团丁搭讪，说是亲戚病了，找郎中看病。这时天色昏暗，团丁也没细查，两人便轻而易举地混了进去。 两人进得城门，上一小坡，正要拐进一巷口，忽听巷内传来人声，且为数不少。两人急忙躲于墙角，让那些人过去。金山侧目看了一眼，就见这些人装束一致，个个荷枪实弹，到了大门跟前，排成队列，接着又被领头的分成几股，分别朝不同的小巷内跑去。见此情景，金山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用手轻轻拉了下狗子的衣角，小声问道：“小子，这就是你说的团丁吧？” “是，他们这是到城上站岗值守去。”狗子答道。他的话似乎有点炫耀之意。 “这么多团丁，是内部的人还是派来的？”金山又问。他越来越有些担忧。 “堡内多为巨商，团丁是上边派来的，好多还是当过兵的。”狗子回道。其实这些团丁全是堡内的青壮年，他借机夸大其词，是想杀一杀金山的傲气，缓减一下被劫的屈辱。 金山听了狗子的话，心里着实有些胆虚。可他是山上的二当家，在“肉票”面前，怎么都不能表现出怯懦。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狗子说：“管他个球，张府在哪，快领我去！” 狗子此刻已是底气十足，慢条斯理地道：“爷，此时出手，为时尚早，咱即使得手，又如何出得城去？” 金山色厉内荏地拍拍腰间道：“怕什么，老子有这个!” 狗子道：“是，爷是有枪，可是，一旦动起武来，咱两人是不是有些寡不敌众？何况我还是赤手空拳。” 金山无奈，只好点头说：“好吧，你快说咋弄！” 狗子心中暗喜，但又装作慎重其事的样子说：“咱得等到夜深人静，事情才有把握。我先给你找个藏身之处，你隐蔽起来。我呢，先去府里探听虚实，做好准备，等你大驾。快到夜半时，你沿着往东去的胡同，转过两个弯，就能看见一个挂着寿字灯笼的大门，你到门外发个信号，我便开门接应，事必成，如何？” 金山听了狗子的部署，觉得似乎在理，只好应允。 于是，狗子就近将金山领到一茅厕内，让金山藏于墙角堆放的玉米秸秆后，自己则扬长而去。 安插好金山，张狗子如释重负，趁着夜色，悄悄溜回了张府斜对门的下院（专住下人的院子）。此时，张家的下人们，大多已完成白日的劳作，回到卧房，点燃灯烛，准备上床歇息。狗子轻声轻脚地，走进自己的专用的卧房，轻轻地关门、上栓，摸着黑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陷入沉思之中。 狗子想了很多，从昨天到今晚发生的事，让他既惊恐，又庆幸；既悔恨，又犯难。惊恐的是落于匪手，险些丧命；庆幸的是自己智斗群匪，转危为安；悔恨的是自己失言，向贼人道出主人家底，犯难的是自己回来后，未见老夫人禀报实情，不知主人此后如何惩罚。思来想去，虽生来许多烦恼，但狗子最后还是拿定了主意：给山匪当“内应”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做。不管事态如何，绝不可与匪人再见。至于向老夫人禀报的事，更不能做，一旦老夫人追问起来，定然无以作答。不过，让狗子感到万幸的是，由于主人未归，老夫人做寿的事似乎也已泡汤，刚才回来时，瞥见上院大门外也没挂寿字灯笼，没了标志，贼人自然也无从找起。想到此，狗子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此时在他看来，唯有静观其变，是上上之策。 狗子的离开，让躲在茅厕里的金山，心中掠过一丝懊悔。他想，这狗日的花言巧语，听来顺耳，该不会糊弄老子吧？可他反之又想，不会不会，看那天他被逮住时的怂样，谅他也不敢，何况老子有枪，他就不怕老子宰了他？自以为是的山贼二头目金山，高估了自己的威严。他哪里知道，此时的狗子，正为摆脱危险而庆幸，早已将“内应”之事，抛于九霄云外。 夏季的天，就像巫婆的脸，说变就变。傍晚时还是晴空万里，几近子夜时候，天空便布满了厚厚的乌云，气温变得极度的闷热，被黑暗笼罩的古堡，除了偶尔传来的蟋蟀的叫声外，显得特别静谧。 隐身藏匿，对于金山来说算不了什么，然而既要饱受难闻的臭味，又得承受高温的熏烤，让他心中的无名之火开始燃起。在他的记忆里，像今天这样，在这黑灯瞎火的陌生之所，既不能随意挪动，又不能喊叫声张，受制于人，此生还是第一次。他的脸上，他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泡着，衣服全湿透了。他有点恨那个狗子，后悔不该听信他的巧言令色，让自己心血来潮，突然产生人财两得的念想。不过，难以抗拒的贪婪，还是让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咬牙忍耐、期盼着那个诱人时刻的到来。 五 子夜时分，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像一把利剑，划破了漆黑的夜，将砥洎城照得雪亮雪亮，同时响起的那震耳欲聋的惊雷，也似乎让这数百年的古城堡为之一颤。紧随其后的一阵阵电闪雷鸣，伴随着肆虐的狂风，好像将天空撕开了一个口子，倾盆大雨霎时间直泻而下。让刚刚还静寂无声的古堡，转眼间接受着暴风骤雨的冲刷与洗礼。 心急如焚的金山，终于盼到了约定的时间。然而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那肮脏卑劣的心境仿佛受到了震撼。恐惧、无助、失败的杂念虽在一闪之间，却给他接下来的行动，隐隐约约地蒙上了一层幽雾。走出臭气熏天的茅厕，站在劈头盖脸的暴雨中，他甚至觉得这是难得的享受。接着，借助闪电的照明，他开始沿着窄窄的小巷，向着与狗子约定的地方奔去。 金山往前走，拐了几个弯，虽有好多高大气派的宅门擦肩而过，但就是未见挂着寿字灯笼的大门。他不甘心，继续往前找，走着走着，忽觉小巷已到尽头，眼前出现一丁字路口。 雨夜茫茫，电光闪烁。金山站在巷口，左右看去未见小巷有异，该往哪边去？他无法确定。寻思片刻，也只好硬着头皮，随意沿着其中一条巷子一路找去。宅门、拐弯、丁字巷，金山见了几个，他也记不清了，然而转来转去，又回到第一个丁字路口时，他觉得似曾相识。而此时的他才恍然大悟：坏了！这狗日的仆人给我设了个圈套，自己溜之大吉了。他思前想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顷刻间堵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逃命要紧”，金山默念道。他终于拿定主意，也深信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他开始原路折返，去寻找逃生的路。但是奇怪的是，他的眼前重复出现的，仍是小巷，仍是丁字路，就连他起初藏身的茅厕，都没有再找见。慌乱之中，他其实也曾见到一段笔直的城墙，而且还尝试着往上爬，但是没想到那墙是用炼铁的废坩埚浆砌而成，密不透风，无隙可乘，别说爬了，他的手仅仅摸索了一下，便被那表面粗糙的坩埚划破了手指，于是，慌不择路的他，再次闯进了魔幻般的小巷中。 雨势越来越猛，小巷里的积水已可淹没小腿。淌着深水逃命的金山，此时已变得十分狼狈：黑头巾脱落，缠绕在脖子上；上衣敞着，左臂衣袖不知甚时挂了个大口子；裤脚仅有一条卷在膝盖之上；脚上的鞋，也只剩下了一只。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万分疲惫。他仿佛掉进了深渊，又好似迷失于森林，更像一只掉入水中的老鼠，左冲右突地寻找生的彼岸…… 半个多时辰后，雨停了，风驻了，云飘往远处，闪电也随之隐藏了起来，古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跌跌撞撞来到一丁字路口，靠着墙，缓慢瘫坐在地上。这是金山，曾经不可一世的山匪，此刻已变成了十足的行尸走肉。他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个骗人的狗子碎尸万段；他悔，悔得嘴歪脸青，悔不该贪得无厌想入非非；如今落得身陷绝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那无法遏制的怒火，似乎要将他空虚的皮囊烧成灰烬…… 就在这时，幽幽小巷中传来许多脚步声，这是守城的团丁雨后巡查。气若游丝的金山，虽然也耳有所闻，但却看似无动于衷。他自知已无力抵抗，又不甘心做别人俘虏。于是，他挣扎着从腰间拔出手枪，枪管插入口中，扣动了扳机。 刹那间，清脆的枪声，在小巷之中，传了很远很远…… 作者简介：雷风云，曾就职于晋东南嘉丰电厂子弟校、阳城农机局、润城镇人民政府等单位，历任教师、校长、秘书、农机员、副镇长、主任科员等职，现退休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