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落无声

杜黎

散文《樱落无声》

——女儿二十三岁生日时

杜黎

晨光漫过窗台时，我正对着案头泛黄的日记出神。墨香氤氲间，恍惚看见你踮脚够书架的模样，碎花裙摆扫过檀木纹路，惊起尘埃里浮动的光尘。二十三年前的五月，产房外梧桐树的蝉鸣突然停了，你裹着胎脂的啼哭穿透消毒水的气味，像一粒种子跌进春泥。

这些年总在懊悔，为何总拿园丁的尺丈量新芽。记得初春你攥着蜡笔涂抹的太阳，明明是奇异的靛蓝色，却被我斥作污渍。直到某日整理旧物，发现那幅画背面歪扭的字迹："爸爸的天空是灰色的"。窗外的樱花忽然簌簌而落，恍若那年你蹲在雨里捡花瓣时，发梢滴答的水珠。

你七岁那年发烧的夜，我握着体温计在客厅来回踱步。月光把吊瓶支架拓印在墙上，像座沉默的绞刑架。你滚烫的额头抵着我脖颈，呢喃着"爸爸别怕"，我却用冰凉的酒精棉球擦拭你掌心。此刻望着镜中早生的华发，终于懂得当时你为何突然放声大哭。

地铁站台的玻璃幕墙映出我们重叠的影子。你捧着热可可缩在羽绒服里，睫毛凝着细小的霜花。我想伸手替你拂去碎发上的雪粒，指尖却在半空凝滞——这具被岁月驯化的身体，竟还记得二十年前托举婴孩时的小心翼翼。列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动你围巾的流苏，恍惚又是那个攥着我衣角学步的小人儿。

昨夜帮你整理衣柜，发现叠得方正的羊毛袜旁躺着褪色的千纸鹤。展开褶皱的纸页，稚嫩的笔迹写着："等爸爸六十岁生日，我要送他会飞的翅膀"。泪水突然模糊了玻璃橱窗，远处江面的货轮正拉响汽笛，惊飞了栖息在锚链上的白鹭。

晨雾漫过咖啡杯沿时，你蜷在沙发里睡得像个婴儿。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你睫毛上筛下细碎的金箔。我轻轻抽出压在你膝头的简历，修改日期的红笔痕迹刺得眼眶生疼。茶几上的茉莉悄悄舒展新蕊，暗香浮动间，忽然听见岁月深处传来童声呢喃："爸爸，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