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伦理小说《高光过后》

厚生学人

短篇伦理小说《高光过后》

“嗤——”一声尖锐的啸叫划破夜空，像是某种神秘怪兽发出的吼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一朵烟花在墨色的天空中炸开了第一朵绚烂。随后，“嘭——”“嘭——”的声音连绵不绝，一串串烟花争先恐后地腾空而起，刹那间，如浓墨般深沉的夜空被点燃了，五彩斑斓的光芒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四周蔓延开来。

养老院三楼的一扇窗户开着，谢亦白先生伫立在窗前，静静地观看远处的烟花绽放。他身形消瘦，额头已有了浅浅的褶皱，头顶上毛发稀疏。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坚毅与淡然。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绚烂的烟花，思绪却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曾经，他有着无比辉煌的人生岁月。作为南方某知名综合杂志的主编，他才华横溢，妙笔生花。他的国际政治评论文章入木三分、引人入胜，在业界享有极高的声誉。每一篇文章的出炉，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他会花费无数个日夜，埋首于书堆和资料之中，仔细研究每一个事件的背景、细节和影响。然后，他会坐在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一个个精准而犀利的观点如同子弹般射出。他的文章不仅在国内引起广泛关注，甚至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每当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各大媒体转载，他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他的妻子陆雨婷，同样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她是一位内科医生，医术精湛，仁心仁术。在医院里，她总是穿着整洁的白大褂，脚步匆匆地穿梭于各个病房之间。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每一个病人在她的眼中都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宝贝。她会耐心地倾听病人的诉说，仔细地为他们检查身体，然后给出最准确的诊断和治疗方案。她的微笑如同春风拂面，给病人带来无尽的温暖和希望。

他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两人情投意合，双双为了工作艰苦打拼。他们互相约定不生孩子，不让家庭拖累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他们是典型的丁克家庭。两人年薪都很高，一个是高级编辑，一个是主任医师。在如日中天的年代，他们尽情地享受着二人世界的美好时光。他们会一起去高档餐厅品尝美食，一起去剧院欣赏精彩的演出，一起去世界各地旅游，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生活充满了浪漫和激情。

谢亦白是个大孝子。自己身处大都市，却从未忘记在江北乡下的父母。在当过中学校长的父亲退休之后，他立即把父母亲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养老。原来两代人就住着近 140 平方米的大房子。为了拥有自由独立的空间，小两口又购买了离妻子医院更靠近一点的公寓楼。

那时候，家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父母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硬朗。他们会在家里帮忙做一些家务，或者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报纸。谢亦白和陆雨婷下班回家后，会和父母一起聊天、吃饭，分享一天的喜怒哀乐。他们会一起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也会一起展望未来的美好生活。那个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几十年过去，父母亲先后辞世。妻子也因病抛下丈夫撒手人寰。早先的四人家庭，只剩下谢亦白孤零零一个人。每当看到别人家三、四代人同堂欢笑，亦白心中就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家中有两套面积 138 平方米的高端住宅，宽敞而明亮。但此刻却空荡荡的，无人居住。年轻时不想生孩子，中年后不能生孩子，年老时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别人家有孩子。

在距离养老院大约一百多米地方，过路人都会看到这样一块激励年青人结婚生育的标语牌。上面写着：一棵大树，有了须根才会生机勃勃，枝繁叶茂。一个家族，有了子孙才会代代相传，香火萦绕。一束烟花，高光过后还剩下什么？

“雨婷啊，如果你在，该有多好。”谢亦白低声呢喃，仿佛在向窗外的夜空倾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

谢亦白的父亲擅长书法，生前留下不少墨宝。那一幅幅书法作品，犹如父亲的生命延续。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父亲的智慧和情感。

“爸，这些书法条幅以后怎么办？”谢亦白在一次闲聊的时候曾经问过父亲。

父亲只是淡淡一笑：“留着吧，或许有一天会有人欣赏。”

但如今，这些墨宝却静静地堆放在自家豪宅里，无人问津。

谢亦白祖上原来也是一个大家族。曾祖父母生养了六个子女，四男两女。家族兴旺聚会时，有三、四十多人的大合影。那时候，整个家族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大家相互关心，相互帮助，共同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到父亲这辈，经常往来的就只有亲兄弟二人。

伯父有一个独子，起初在大学里钻研直流输变电技术研发。后来担任一家大型电力企业的高管。堂兄多才多艺，人缘极好。他总是穿着整洁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智慧。为了创办下属企业研究院，他起早贪黑，潜心研究能源发展趋势和企业发展思路。从电力技术专家转型成了能源供给与开发研究专家，是绿色能源开发的倡导者和先行者。他会在办公室里熬夜加班，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考着各种问题。他的努力和付出得到了业内的认可与尊重。

然而，由于过度劳累，加上有深夜边抽烟边写作的不良嗜好，堂兄英年早逝。也只留下一根独苗，就是谢亦白的堂侄女小蓓。谢亦白妻子和堂嫂去世后，仅剩下小蓓这样一个近亲了。

小蓓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和勤奋，在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出类拔萃。她在部门里担任主管，总是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执着。三十多岁的人，还没有成家。正常的作息制度是朝九晚五，但事实上许多企业作息时间是 996。员工们“八小时工作制”的法定权益，在一些地方和企业只停留于纸面上，与实际情况严重脱节。再好的制度，总得自上而下严格执法才能贯彻落实。超负荷的工作强度挤占个人的生活空间与时间，结婚率和生育率双双下降就在所难免啦。

谢亦白和堂侄女所在的城市相距遥远，加上叔侄俩敬业心都很强。除了偶尔有通话与短信来往，聚会极少。

当人生只剩下所谓事业、高薪、豪宅、豪车、旅游……，没有了家庭、亲情、健康、闲暇、传承……，终究是可悲的。不可持续的个人奋斗，正如烟花绽放，昙花一现，悖逆了人类社会性动物的本性和优势。

此刻，养老院里的 AI 机器人“悟清”陪伴在谢亦白的身边。它是一个智能的伙伴，能够与谢亦白进行简单的对话和交流。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填补谢亦白心中的那份孤独和寂寞。

此时，窗外的焰火表演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然后渐渐消散在夜空中。谢亦白望着那片寂静的夜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悟清啊，你说人生是不是一场梦？”谢亦白望着窗外的焰火，对身边的机器人说道。

机器人没有表情，但它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温暖：“人生或许是一场梦，但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应该珍惜过程，也要考虑族群的传承，为后人留下些什么。”

谢亦白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是啊，雨婷虽然走了，但她的形象和精神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我会好好珍藏这些记忆，让它们陪伴我度过余生。可惜我们偌大一个家族，下一代只有堂侄女小蓓一个人了，而且还没有成家。”

说到这里，谢亦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感到有些疲惫，便缓缓地躺在了床上。机器人“悟清”见状，默默地为他盖上了被子。

谢亦白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于是便起身拿起手机，拨通了小蓓的电话。

电话那头，小蓓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叔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小蓓，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有没有想过，赶紧找个人陪陪你？”谢亦白的声音带着深深关切。

电话那头，小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叔叔，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我现在真的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谢亦白叹了口气，他知道小蓓说的是实情。如今年轻人的世界，已经被工作塞满，没有了容纳爱情和家庭的空间。

“小蓓啊，叔叔知道你工作辛苦，但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你看叔叔现在，孤孤单单的，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你不能走叔叔的老路啊。”谢亦白语重心长地说道。

“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的工作压力真的很大，我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谈恋爱啊。”小蓓无奈地说道。

“工作重要，但生活也很重要啊。你不能只为了工作而活着。你要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去认识一些人，去感受一些美好的事情。”谢亦白说道。

“叔叔，我会尽量调整自己的生活节奏的。但是现在真的很难。”小蓓说道。

聊了一会儿，谢亦白实在不忍心占用侄女宝贵的时间。就在与侄女打过招呼之后，挂断了电话。

夜深了，养老院里的灯光逐渐熄灭。谢亦白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的风声。他的心难以平静与释然。他知道，父亲的墨宝也许很难有后来人来欣赏了。然而，在自己离开人世之前，总该为小蓓做些事情。切切不要让小蓓重蹈自己后继无人的覆辙。除了给遗产，还能做点什么呢？ 给孩子写一封情真意切的长信，还是为呼吁保障在职员工合法休息权益以及回归正常家庭生活写一篇有力度的长文？

年老了，谢亦白才终于意识到，生育繁衍虽然耗费个人精力和财力，但有利于家族繁荣，有利于国家的兴旺发达。如果一个社会老年化长期高企，哪来生机勃勃的持续发展活力？

恍恍惚惚之中，谢亦白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