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凉粉，敗心火

殷朝阳

清明总在桐花初绽时来。关中平原的日头已显出几分毒辣，晒得老屋青瓦泛白。我蹲在灶房门槛上，看娘将粉面调得稠糊糊的，往开水锅里倒进去，"滋啦"一声腾起白雾。

"春脖子短，人容易燥。"娘把铁勺在陶盆沿磕了磕，絮絮叨叨像檐头滴水的节奏。案板上摆着石臼捣的蒜末、晒干的辣子面，还有头镰韭菜烂滴下锅菜。这些瓶瓶罐罐在清明前后格外忙碌，要为家家户户败心火。

铁佛街道支起凉粉摊子，案板下压着艾草驱蝇。椟梨木的案板上摆开粗瓷海碗，切得透亮的凉粉卧在里头，浇两勺柿子醋，撒些芫荽末。赶集的汉子们蹲成一排，吸溜吸溜吃得山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卖凉粉的六婆总说："清明三把火，一碗凉粉过。"

娘不让我们买街上的吃食。她总在扫墓归来时，从院子割一把新出来的韭菜。凉粉要切得方正，码成井字格，韭菜切碎一烂，拌上蒜泥芝麻油。这绿莹莹的一碗端上八仙桌，倒春寒的雨丝还在瓦檐上挂着，案头供着的新柳却已悄悄萌出嫩芽。

去年清明，我见城里的凉粉摊都改用塑料碗了。红油辣子染得碗沿发黄，老板娘戴着一次性手套切粉。娘仍用祖传的椟梨木案板，刀刃与木纹厮磨出沙沙声。她不许我们换不锈钢盆："老木头吃油，养出来的辣子才香。"

桐花落尽时，麦苗已蹿到膝盖高。家家灶房里，盛凉粉的粗陶盆渐渐空了，却总留着最后一碗，等贪嘴的燕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