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处是清明

阿波罗影像

摄影、文字、编辑：阿波罗影像

美篇号：225778

拍摄地：沂南县西寺堡

清明前的风，总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站在西寺堡村后的团圆墁山岗上，望见千树梨花如雪浪翻涌，恍惚间竟觉天地皆白。老梨树的枝干虬曲如苍龙，皴裂的树皮上刻满岁月的褶皱，枝头却擎着簇簇新雪般的花瓣，轻盈得仿佛随时要随风散入云端。

从远处望去，山坡上的梨花树像云朵，又像极了绵羊低头啃食青草，蹄印踏过落花，碾碎一地素白。远处有游人举着相机，将镜头对准一株斜倚沟畔的老树——树冠如伞，花影婆娑，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像是时光撒下的碎银。

一位老人讲，这片梨园原是梵众寺老仙庵的庙产。明成化年间，庵中女尼在化缘途中，与隋乐庄一少年结下尘缘，诞下一子。离别时，她在婴孩腰间系一枚铜牌，从此青灯古佛，了断凡心。庵前的梨树，或许便是她种下的禅意：花开时绚烂如雪，花落后静默成泥。而今庵宇倾颓，唯余断碑残塔，但梨树依旧年年开落，将一段风月旧事凝成山间的传说。

梨花的白，总让人想起慈悲。1958年，大炼钢铁的火焰烧红了沂蒙山的天空。邻村的梨树被伐作木炭，土窑黑烟蔽日，铁锅熔成疙瘩。西寺堡的女支书孟宪玉却将上级的砍伐令悄悄压下。她站在梨园前，抚摸一株两百年的老树，枝头花苞初绽，像是未出口的叹息。“树是老辈人留给子孙的饭碗啊！”她转身对村民说。那些日子，她顶住压力，沉默如梨树的根，将一片清白深扎进土地。

“文革”时，梨园再遭劫难。为拓荒种粮，沟沿地头的青皮梨树被砍伐殆尽，唯余山崖陡坡上的几株，因“碍事”而幸存。生产队时代的梨子，按工分和人口分配，推车赶集卖梨的汉子，脚底板磨出血泡，却总在归途的星光下哼起小调：“一车子梨换一袋子粮，来年花开再闻香。”如今，那些推车人的子孙已不再为口粮发愁，但老梨树仍在。孟宪玉早已作古，她的名字和梨花的清白，却一同烙进了村庄的记忆。

车头梨的得名，源于其形似独轮车的辕头。这梨子曾是清宫贡品，果肉细腻如凝脂，止咳润肺的效用让它成了山民的“药匣子”。秋日摘梨时，壮年人攀梯上树，孩童在落梨堆里打滚嬉闹。分到各家的梨子，裹着草帘堆在墙角，能从霜降吃到清明。冰糖炖梨的甜香，从土灶铁锅里飘出，混着柴火的烟气，成了冬日里最暖的滋味。

而今的西寺堡，梨花成了“金梨”的前奏。高速公路即将贯通，民宿与农家乐在花海中生长。村民修剪梨枝时，会特意留下几处虬曲的造型——“城里人爱看这个，说是‘苍劲之美’。”一位老汉笑着，将枯枝扔进炉膛。火苗蹿起时，他忽然轻声说：“我爷爷那辈人，可舍不得烧这些枝子……那会儿梨树是命根子啊。”新旧交替的怅惘，像梨花落在衣襟上，拂不去，也握不住。

暮色渐浓， 在老仙庵遗址的残碑上的“南无阿弥陀佛”已模糊难辨，但山风过处，梨花纷纷扬扬，宛如一场不期而至的雪。三百年的梨树看过尼姑的袈裟、支书的草帽、推车人的汗巾，如今又映着游客的相机镜头。它不言，只是将根系更深地扎入岩缝，任花开花落，果熟果腐，始终清白如初。

或许这便是禅心：不避红尘烟火，不惧时代洪流，只在四季轮回中，守住最初那一树皎洁。回家的路上，听见有孩童背诵诗句：“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忽然明白：梨花的慈悲，在于它以短暂的花期，照见人世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