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假期至,上毕坟山,告别先祖,借高速免费之机,一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江南寻春之旅。为避开拥挤的游客,第一站选择了小众景点,石台县大演乡的白石岭。暮春三月,皖南的春风吹过着群山,车行至大演乡,山坳间浮出一片粉墙黛瓦,白石岭便这样从六百年前的明洪武年间,跌入眼帘。 溪水绕过青苔斑驳的石板桥,将村口那株需六人合抱的枫香树浸得苍翠欲滴。树冠如伞,遮住半边天空,虬根盘踞处,六百年光阴凝成暗褐色的褶皱。树下石板桥空寂,唯有穿蓝布衫的老人独坐,膝头蜷着一只黄犬。他的目光掠过石板路上三三两两举着相机的游人,落在远处马头墙的飞檐上——那里曾悬过舒氏宗祠的铜铃,而今只剩几缕蛛网在风中摇晃。年轻人如候鸟迁徙,他成了古村的锚,守着青石板上被岁月磨圆的凹痕,守着空宅里发霉的族谱。 青石板路蛇行于徽派民居之间,石缝间钻出星星点点的二月蓝。竹篱围起的小院里,梨花压弯了枝条,雪瓣簌簌落在晾晒笋干的竹匾上。偶见游客倚着斑驳的砖墙拍照,快门声惊起檐角麻雀,扑棱棱飞向更高处的马头墙。那些墙面上,“巩固无产阶级政权”的朱漆标语已褪成浅红,与攀墙的薜荔藤蔓纠缠,倒像一幅未完成的泼墨画——一半是特殊年代的热血,一半是山野草木的恣意。 沿溪上行,豁然撞见一场色彩的狂欢。梯田如琴键层层叠叠,油菜花翻涌成金色波涛,与远山青黛、近水银波交织,恰似打翻的调色盘。几株老梨树斜插花海,雪瓣纷扬如蝶,落在石板桥头的青苔上,覆住竹篱边的蒲公英。三五个写生的学生支起画架,将春色裁成方寸;穿汉服的少女提着裙裾跑过田埂,惊起一串露珠。 废弃的水磨坊静立溪畔,木轮残破,石槽生苔。忽有山风掠过,梨花雪片簌簌落入磨盘凹槽,随流水旋成小小的漩涡。六百年前,舒氏先民是否也曾在此舂米磨面,看落花与麦粒同舞? 攀上村后观景台,古村全貌如画卷舒展。马头墙的轮廓在春雾中晕染,似一群敛翅的白鹤栖于绿海。远处牯牛降群峰隐入云霭,近处参溪河如玉带蜿蜒。闭目听风,恍惚有旧时光影浮动:明代舒氏先祖以白石为砚,蘸秋浦河水写下迁徙史诗;民国书生负笈出山,长衫掠过石板桥的晨霜;知青在颓垣上刷写标语,红漆滴落如血泪。 山腰野樱斜逸,粉白花枝与灰墙相映,恰似徽州女子鬓角的绢花。风起时,落英拂过竹篱小院的柴扉,仿若替空宅主人轻叩门环。 归途回望,白石岭已浸在夕阳的蜜色里。油菜花依旧喧哗,梨花依旧静默,石板路上游人的笑语渐远。唯有村口古树与老人,仍是时光长卷上最深的墨迹——他们守着山村的魂,让六百年的月光,始终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