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可还好……

待我长发及腰

好可惜，可还好…… 昨天看到一篇以“可惜”“还好”为主题的作文，感到无从下笔。一对反义词需要在怎样的机缘巧合下才能相遇？正在绞尽脑汁搜索相关记忆时，楼下的小朋友大喊：“爷爷，爷爷……”那稚嫩的银铃般的童声将我拉入尘封的记忆。 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那些痛的记忆即便想要忘记，也总会时不时的想起。她们存在于脑海中最隐秘的地方，只是因为每每回忆起这段记忆都会钻心的疼，才使得我们不敢轻易回忆。就如同脑海的角落里存放着一个潘多拉魔盒，不敢轻易接近。 “爷爷，爷爷……”稚嫩的童声再次传来。我想，三十多年前，我也一定是这般跟在爷爷身后，不停地喊着“爷爷，爷爷”吧！ 这个爷爷并非爸爸的爸爸，他是我的姥爷。虽然我知道妈妈的爸爸应该称为姥爷，但我依旧习惯称他为爷爷。 有一次爷爷问我：“你为啥不叫我‘姥爷’？” 我一边挖土，一边回答：“因为你不老啊！” 爷爷听了哈哈大笑，不知他是在笑我傻，还是在笑我回答极好。后来，他不再纠正我对他的称呼，任由我凭自己的心情称呼他。 姥爷是个文化人，出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他读过大学。打我记事起，他的床头总是放着许多线装书。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纵向排列着许多细密的文字。我自然是看不懂这些古书的，但好奇心总会驱使我趁爷爷不注意，爬上床头，前前后后地翻看那一沓摆放有序的线状书。 爷爷看见了，也不会过多责备，只是有些心疼的说：“哎呦呦，我的大孙女，你可慢点翻啊，那纸脆的厉害，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我咯咯地笑着放下手中的书，说：“那你给我讲故事呗！” 爷爷的故事有很多，多的总也讲不完。至今能记得的他在我四五时给我讲过的两个故事，一个是《桃花源记》，一个是《小石潭记》，我最喜欢《桃花源记》。 当时小小的我哪知道他讲故事的深意，只是听着瞎乐罢了！ 在他讲完《桃花源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缠着他，让他领我去找那个开满桃花的地方。恰好，那时爷爷住的家属院后面就有一座山，当时的我坚信，家属院后面的那座山里一定有故事中的“桃花源”。爷爷每次都会一边说着“找不到的”，一边拉着我的手往山里走。但始终没有找到书中的桃花源。 一次又一次满怀期待的去，一次又一次悻悻而归，沮丧的我垂着头，不吱声。看到我沮丧的模样，爷爷就从小路边的草丛中找枝干上长出“大鼓包”的小灌木折下来递给我，说“大鼓包”里住着神仙，攒够100个“大鼓包”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拿着爷爷递给我的枝干，之前的沮丧稍稍散去。 之后，每次上山我都会格外留意草丛里小灌木的枝干，只要发现枝干上有“大鼓包”的，便迅速折下。我想早点集齐100个“大鼓包”。 终于，在那年的秋末，我攒够了100个“大鼓包”。带着那小半袋攒了好久的枝干，带着表妹一起去山里，我们要去找故事里的“桃花源”。我坚信一千多年前“武陵人”做不到的事情，一千多年后的我一定能做到，因为我攒够了可以实现一个愿望的“大鼓包”。 果真，在那个初秋的正午，我们找到了一条小溪，溪水汩汩地流。我们顺着溪流的方向逆流而上，不知走了多远，在溪水右侧山崖上一个山洞，我们俩相视一笑，便不约而同地向山洞爬去。 通往山洞的崖壁上并没有路，那洞也并非什么山洞，只是一个经过雨水冲刷后在黄土上形成的一个小凹陷。当我们爬了一半时，便听见姥爷和妈妈的呼喊。他们不停地向我们摆手，示意让我们快点下来。可原本就没路的陡坡，上去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来更是比登天还难。表妹被眼前的陡坡吓到了，开始呜呜地哭。起先她的哭声还很克制，后来哭声越来越大，我也跟着哇哇大哭。妈妈和二姨急得团团转，爷爷捡了个树杈，就往山坡上爬，他一边爬，一边安慰我们：“别怕，没事，爷爷来接你们！” 我们看爷爷爬上了，来心里有了着落，慢慢止住了哭泣。 “你们俩慢慢转身，面向爷爷，坐在土坡上，向下滑，就像滑滑滑梯一样！” “不行，那样裤子会弄脏，妈妈会打我的！”表妹擦了擦脸颊的泪花，小声嘟囔。 “没事，爷爷给你买条新裤子！” “我也要，我也要！”我争着喊。 “好，好，给你们买。你们听爷爷的话，转过身来，坐在地上，慢慢往下滑……” 我们坐在地上慢慢向下滑，速度并不快，但依然可以听到风声从我们耳边“嗖嗖”的穿过。我们乐的“咯咯”直笑。 那天，我们玩了平生第一次最高的滑梯。 之后，听妈妈说，姥爷听说我俩跑丢了，急得直抹眼泪。 《小石潭记》是老爷最喜欢的，我对这故事完全无感。如今再回忆爷爷的经历，才明白他喜欢的是柳宗元当时的心境。 爷爷的父亲是国民党高官，但爷爷却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子承父业”，而是选择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爷爷离开军营，复原当了工人。复原后，爷爷被安排在上海工作。之后，响应国家的号召，拖家带口从上海迁到陕西。 母亲十二岁时，又赶上姥姥离世，他便一人承担起养活全家的重任。 直到小姨到了上班年纪，爷爷终于该享清福了。可是，天公不作美，在爷爷核算工龄的时，他十五年的军龄被抹掉了。那十五年的军营生活是他的整个青春，他怎么舍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抹掉？他一次次拿着资料去厂里讨说法，去市里讨说法，但终究以“资料不足”被搪塞过去。 直到我上初中，他还时常念叨：“我当兵时，你王爷爷（厂长）还挖泥巴哩！”每每说完这句话他总会呷一口浓茶，望着窗外苦笑。 当时，我以为爷爷是在开玩笑，直到今天再回忆起这段记忆，才知道当时他的笑容里隐藏了多少无奈与心寒。就像那被贬柳州的司马，坐在小石潭边“凄神寒骨”一般孤独、凄凉。这般凄凉哪里只是身体上的寒冷？ 爷爷有四个女儿，其中，母亲最像姥爷，他们口味相似，喜好也相似。母亲喜欢书法和画画，即便姥爷从一开始就知道学画画没有出路，但依旧竭尽全力供母亲学画。其余的三个孩子，陆陆续续高中毕业，顺利当上了工人。 他的四个外孙里，只有我学了文科，他也最喜欢同我聊天。当初大学选专业时，“中国共产党党史”是我填报的第一志愿，姥爷知道后，坚决反对，他给出的理由是“党史”不好就业。我看到他愤怒的表情被吓到了，也就没再坚持。也就是因为我的不坚定，使得全家无一人真正懂他。 2019年正月十五，那年我刚刚入职新学校，当天恰好赶上学校报名。当天晚上，母亲给爱人打电话，让他回老家一趟。母亲很少这样做，她总会有事先给我打电话。看到母亲这反常的举动，我赶忙拨通母亲的电话，她告诉我家里要刷墙，要挪家具，需要爱人回去帮忙。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我当时竟然相信了。 正月十五晚上，爱人打电话说，老家有事多，要在老家待两三天处理完了再回西安。听到这消息，我心突突直跳，彻夜无眠。 第三天，我还是请假回了老家。一路上心里莫名的难过，直想掉眼泪。短短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仿佛熬了一年。 到家后，爷爷已经下葬，最终我还是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2019年过年时，我买了五个麒麟瓜，本想带着西瓜去小姨家看望爷爷。可母亲说，小姨家地方小，让我开春后爷爷回自己家了，再去看望他。可谁知，年后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记忆中，爷爷最爱吃西瓜。每年夏天他总会十几个，十几个的买，买完后存放在床底下。只要我们去，他先从床底下搬出一个西瓜，从水缸里舀出凉水，将西瓜放入水盆浸泡半小时，再切开。又甜又凉的西瓜成了我们童年夏天最美好的记忆。 我们知道爷爷爱吃西瓜，便会刻意地为爷爷准备。 母亲将我买来的五个西瓜，挑了一个最大的留给爷爷。可是西瓜还在，爷爷却已离开。 母亲一边抹泪，一边切开西瓜，她要把这西瓜摆在爷爷遗像前，即使爷爷已经不在。 那颗被留下的麒麟瓜仿佛有灵性，它似乎冥冥之中知道自己的归宿，随爷爷一同离去。当切开西瓜的那一瞬间，棕色的汁液顺着水果刀切开的纹路“哗啦啦”地流。 “坏了！”母亲平静地说，她的平静让我心痛。 爱人赶忙说：“我再去买一个！”母亲说：“不用了，你姥爷已经吃过了！” 那天，爷爷的家里很安静，只有隐约的呜咽声。 去年过年想起离去的爷爷，忍不住又埋怨爱人不该瞒着我。平时提到此事他总是不做声，这次他说出了实情：“是姥爷不让告诉你的，他知道你刚到了新学校，请假不好！” 听了这话，眼泪再次溢满了眼眶，他到最后一刻依然在尽全力的维护我。 清明已至，梨花漫山，一树树素绢在东风中摇曳。石阶缝隙里还蜷缩着昨夜被风吹落的残瓣，像是陈年信笺上晕开的朵朵泪痕。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芬芳，细辨才发现，这淡淡的芬芳是浸透了思念的泥土，混合着袅袅的回魂香，在即将燃烬时留下的念想。 无意间，一片花瓣飘落在我手背上，凉意顺着血液漫进心里。恍惚间，听见旧年此时，爷爷讲故事时那熟悉的乡音。 好可惜啊……，没能早些理解你！ 还好，在往后的岁月里我会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更理解你。 好可惜~~，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还好，那“大鼓包”的记忆还在，那带我寻找“桃花源”的记忆还在。无论是“桃花源”还是“小石潭”都将永远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