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清明忆外公

黄帅

<p class="ql-block">  清明那天吃过中饭,父亲收拾好扫墓用的必需品,并催促着我和母亲,母亲赶忙换好衣服,我开着车载着他们去黄怡村祖坟山看望外公。几分钟路程,我似乎开了好久,盼望着早点到达,毕竟快半年没去过,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动。我们从祖厅门口下车后,父亲手捧着一把鲜花走在最前面,我和母亲紧随其后,一同向着祖坟山那个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  山路两旁的松树新抽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曳,树林深处偶尔会传来几声鸟鸣,通往祖坟山那条蜿蜒曲折的泥巴路,在久旱未雨的时节里,黄土干裂成龟壳般的纹路,被往来祭扫的脚印和车轮碾出厚厚的粉尘浮在空中,路两旁的小树丛安静地耸立在那,显得格外庄严厚重,一种沉重的心情油然而生。我提着竹签香、鞭炮和草纸,母亲挎着备好的供品——刚蒸的清明粑、现煎的鲫鱼,还有水果和烟酒。</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十几分钟后,我们</span>来到外公墓前,母亲赶忙从篮子里取出一包中华烟,拆开外盒包装说:"老爷子一辈子节俭,爱抽烟却只舍得抽自家种的旱烟,在生总是说这样既经济又健康。"她抽出一支轻轻地放在墓碑前,"现在日子好了,也让爸尝尝这味。"外公坟的四周依次挨着外婆和大母舅,我们按照风俗依次祭拜,香烟的白雾笔直升起,那味道让我想起外公在生伏案写字时砚台飘出的墨汁香。</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外</span>公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更是一名老党员,上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年轻时做过文书、会计,后为养家贩卖小猪、承包甘蔗地,辞去了原有的稳定工作。外公外婆养育了十二个子女,最后只留下了六个旧纽扣和二男四女。每次看到外公翻开册子,里面的旧纽扣时常会让他酸楚,我知道这是他心里永久的伤疤。空闲时,外公常伏案誊写《人民日报》社论,在稿纸上抄录"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句子,并写诗直抒胸臆感党恩。那些泛黄的文稿堆起有半人高,工整记录着"社会主义好"等字样,最厚的册子记载着党的惠民政策,扉页楷书"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经常会看到一些老农来外公家,听他普及一些好的政策。外公在世那几年都会有一些党员、干部来家里看望他,只要听说他生活上有困难,就会给他想办法解决,来时送些米、油是时常有的事,低保也是快速办好的,直到外公满意为止。事后,每当被邻里乡亲夸字写得好,外公总是说:"我这字啊,写不出党恩情的万分之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span>母亲把三座坟的坟顶盖满草纸补完漏后,父亲蹲下身,把煎鱼摆在外公墓碑最显眼的位置。"老爷子在生最爱吃鱼肚子,"他大声说着把鱼翻了个面生怕我没听见,"帅帅,快把酒给我们满上,我跟老爷子喝一杯。"我立马从篮子里取出两个小酒杯,倒上父亲珍藏的白酒。酒香混着中华烟的气味,在清明时节的空气里格外分明,风里夹杂着芳香泥土的气息,让人陶醉,迟迟不愿醒来。记得,外公生前常说,过日子就像种地,慢功夫出细活,断然不能光看眼前所得,要时刻想到来年的收成。</p> <p class="ql-block">  外公离世的那天,我刚下手术台,正准备跟家属交代一些事情,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里传来父亲哽咽的声音:“帅帅,你赶快回家,外公快不行了。”听完父亲的话,我强忍着悲伤,交代好一些事,跟陈院长请了假回家了一趟。看到骨瘦如柴的外公,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生怕他离开,拿出那个小册子读起里面外公写给我的句子,帅帅,你是个好孩子,一定要相信自己,你一定行。读着读着,泪水情不自禁就滑落。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突然我的手指触到口袋里一个硬物——那是外公去世前一年偷偷塞给我的礼物。外公在世的每年,我和弟弟只要在家都会抽空去他那坐坐,即使后来我大学毕业去了外地上班,只要回老家必然会去看望外公,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是时常有的事。平时,我有心事最喜欢告诉外公,他每次听完我说的丧气话,都会在一本红色的小册子上记录,并安慰我要坚信自己,给我加油打气,只要待到一个好机会肯定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那本皱巴巴红色的小册子我一直留在身边,如今虽然已经泛黄变脆,却成了我最珍贵的纪念品。</p><p class="ql-block">  视野里,父亲点燃三支竹签香,青烟袅袅升起,在外公坟前萦绕,意向很不错。我仔细地将一枝枝鲜花插在坟头盖有草纸的泥土里,花瓣上凝结的水珠不时滑落,像我情不自禁的眼泪,脑海中外公的音容笑貌时常会浮现,让我永久怀念那个高大的身影。父亲满脸含着泪水哭着说起外公生前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就像地里的庄稼,一茬接一茬......"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转过头偷偷抹着泪,生怕我发现了一样。此情此景,我立马想起外公在生总爱说的另一句话:"好日子是熬出来的,时间越久就越粘稠跟熬粥一样,火候到了自然香。"</p> <p class="ql-block">  不久后,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鞭炮声,父亲急忙把脸转向我们,示意我们也该开始祭拜,鞭炮声在草丛中突然炸响,惊飞了林间的鸟雀。当鞭炮纸屑纷纷扬扬快要落在供品上时,母亲习惯性连忙用手护住食物,生怕弄脏了它,这都是生活一直节约过来本能的反应,毕竟这些祭祀后的食物和水果还要拿回去吃。</p><p class="ql-block">  烧纸钱时,红色火焰蹿得一丈多高,烟霭漫过眼睛,在睫毛上来回晃动的瞬间,总能看见那位拄着双拐的外公正从记忆深处跋涉而来。记忆里每年夏天,他佝偻的脊背驮着毒日头从黄怡村拄着车水(自己做的拐杖)走半个多小时才到我家。晒稻谷时,外公那双枯瘦的手掌每次都会将稻谷扬成金色雨帘,嘴里接连发出呜的声音,惊起的雀群便在他挥动的草帽下碎成飞溅的墨点,落在门口的大樟树上。“帅帅,你看这群麻雀鬼精鬼精的,一来就跑一走就来,时不时搞个突击,真是让人头疼。”外公微笑着,时不时会看一下门前的晒场。期间最让我难忘的是他汗湿的粗布衫里,腋下常会磨出的溃烂伤口,看得让人很心疼,那图案活像幅地图,这种场景经常会弄得我哭鼻子,生怕外公出问题。纸钱快要燃尽时,父亲赶忙拆开另一提草纸的外包装,一张一张往里添,嘴里念叨着"爸,多买些笔墨,我知道你喜欢写字,不要舍不得花钱"。</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突</span>然,一阵凉风拂过,纸灰飞起老高,在坟上空打着旋儿往天上飘,像极了是在回应着父亲刚才的话。母亲说这是外公在收钱,默默注视着我们,保佑我早点抱上儿子。此刻,我似乎懂得,外公离世时那些没写完的册子,那些记录着岁月变迁的字句,好像都化作了清明的纸灰,随着春风飘向远方,散落处那是家的方向。</p> <p class="ql-block">  临走时,母亲把每样供品都掐下一小点,全部撒在外公三人的坟头。父亲则把剩下的那包中华烟留在碑前。"爸,慢慢抽,下次来看您再带。"我摸了摸口袋里那本小册子,终究是没有拿出来,这是外公留给我的念想,就让它留着吧,留着外公对文字的敬重,留着对晚辈的期望,留着对后代子孙满堂。</p><p class="ql-block">  天色已晚,每当山风掠过,那条泥巴路便扬起一片昏黄的沙雾,像是外公在跟我们告别,那不舍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回头。墓碑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碑前的香烟还在静静燃烧,一缕白烟笔直地升向天空。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没有雨的清明,连思念都在荧屏上成像,将心事藏进谷雨前的云里,待一场迟来的春雨滋养着土地,给我们生活注入活力,同时为我们未来指明方向,时间越久越那么有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