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秘书啊，秘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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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隶

一

小丁的双脚，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远远的，他看见大张从桥头抄手店里出来，径直朝那座苔藓斑驳的老桥走，大张穿灰色毛衣，脚步很快，面无表情。老桥那头，是一片小树林。

小丁小心翼翼靠近抄手店，不敢贸然进去，谨慎观察店里情况。阿婆在灶台边忙，店里有两三个食客，靠窗那张桌，小李背朝店门坐着，像一尊雕塑。

小丁不敢再往前走了，犹豫片刻，慢慢上了老桥。小丁在桥上张望，窗子边的小李，脸上惨白惨白，呆呆凝凝，一动不动。

小丁身上起鸡皮疙瘩，一边朝小树林走，一边猜想昨晚和今早发生的情节。

二

昨晚，大张肯定在加班，这几天写的东西多。小李也肯定在办公室。这样的时刻，可以给小李提供充分机会。小李可能说了很多话，大张可能一言不发。大张的隐忍力，与生俱来。他可以将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骚扰影响诱惑烦恼，沉于内，化于心，排于外，他的脸上始终是，平和淡定沉稳。

如果，大张始终不理，小李会是什么情况？肆无忌惮？恼羞成怒？还是暗自神伤？小丁想像不出，小丁觉得小李本质上是一个文文静静优优雅雅的人啊！

小李或许一夜没睡，一大早，就跟着大张到了桥头抄手。

三

小丁高一脚矮一脚进了小树林。小树林乱乱的，一副没人打理的原始状态，乱七八糟有一些桉树，零零散散有一些梧桐，更多的是杂草和荒蔓，一条小碎石路在枯枝败叶里，弯弯曲曲，时隐时现。

小丁一边疾行，一边从斑驳的间隙中搜寻大张。小树林不大，很快就走完了。树林尽头，是一条小河，河面不宽，七八米。河水不深，浑浑浊浊。河中有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星落棋布，相距半米一米，用脚三跳两跳也能过。小丁没有跳，而是站在河边朝河对岸张望。

远远的，他看见大张了，那灰色的毛衣，与灰蒙蒙的雾气融在一起，还不容易看出来。大张在灰色的路上疾行，灰色路两旁是灰色的房子，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灰气浓浓中的树木颓草显得黑乌黑乌。大张此时的心境一定也是土土灰灰的。

四

小丁在小河边呆立了片刻，正要转身离开，远处小李跌跌撞撞进小树林了。

小丁急忙寻了一处灌木丛躲了起来。小李进了小树林后，步子慢了下来，两眼呆呆凝聚，目光时不时在小树林里搜索。小李今天的穿着似乎比往日刻意。

她紧裹着，一件米白色双面呢短大衣，脖子上围着紫色格纹围巾，松松垮垮垂垂落落模样，两腿套着肉色丝袜，外面又是枣红的超短裙，本是跳跳的抢眼，却弄成此时此刻的惨白。

小丁于心不忍，内心着实怜香惜玉。小李虽不绝色，但骨骼均称，五观端正，容颜俊俏，配大张应不输仲伯，只是在整体韵味与气质上，稍欠高雅大气，举手投足与眉宇之间，尚有一丝丝，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的，小城之味。

若不然，不应有今日之举。

小李也慢慢走到河边，仰头远眺。一阵微风袭来，那枣红色的短裙，在颤颤的微微抖动，好似小李身心俱疲的写照。

她轻轻仰起头，闭目呆思，一会儿，又微微睁眼迷离，整整个儿，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她，长时间，伫立，泣然无语。

五

小丁不敢久留，从灌木丛后面绕着，悄悄离开了小树林，经过老桥还回头望一望，透过小树林的树叶空隙，仍能隐约看见那团白色衣服的影子一动不动。

小丁想跑得远远的，不忍看着这样的场景，又怕小李想不开，便进了桥头抄手店，一屁股坐在那个靠窗的桌子旁，隔窗远望，居然还能隐约看见，小树林的那团模糊的白影。

桌上，还放着大张和小李的抄手，还有余温，抄手静静躺着，一个没动。店里空无一人。

阿婆永远穿着那身灰布衣裳，衣裳外面套着面料硬板的蓝色粗布围腰，两只小臂套着碎花袖套。一头白发，一脸风霜，那双细眯细的老眼，光泽暗淡，却泛着慈祥与随和。

阿婆本在门口闲坐，见小丁进来，便慢慢走到小丁面前，伸出痩骨嶙峋的指头，指着桌上那两碗抄手，轻轻颤颤地问道，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小丁抬头望着阿婆，平时没有说过话，但时常到店里来，彼此都脸熟。小丁来的时候，也常常与大张小张小李结伴而至，阿婆这样问完全没错。

小丁没有吱声，只是望着阿婆点了点头。

阿婆没有说话，瘦骨嶙峋的指头在桌子上方，颤颤巍巍地抖动着，指着那两碗抄手，欲言又止，又一言不发慢慢转身，一步一挪地回到门口坐下，把脸望着外面，默默看着。

六

小丁要了一碗抄手，一边吃，一边朝小树林张望。那团白衣的影子，一直在那里一动不动。

七

一小时后，小李才走出小树林。慢慢地朝宿舍走，行尸走肉一般。

八

第二天周日，小李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张一大早出去，很晚回来。

九

第三天，周一。小丁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去食堂早餐，也不见同屋的三人。

坐电梯上楼，大办公室只有小李一人在电脑旁呆坐着，大张不在，隔壁小房子小张在。

小张穿了一身深色的拉链商务休闲装，头发打理得有板有型，额头上还显露出一丝丝小刘海，不张不扬，恰到好处。

小张的长相远不及大张，五官没有大毛病，组合在一起，普普通通极其一般。左眼单眼皮，右眼双眼皮，嘴唇偏厚，耳朵偏大。个头与小丁一样，短矮短矮，小张矮而偏胖，小丁矮而偏瘦。从相貌上，两人半斤八两。

性格上，小张活套，两只眼睛鬼精鬼精，嘴巴也甜，对人也随和热情，也讲义气，也肯帮忙，人缘好，口碑好。

小丁的气场比小张差远了，话少，成天沉默寡言，也不与人套近乎，干干巴巴，莫言莫味，眼睛里永远都是阴阴郁郁的。办事远不及小张利麻干净爽快。

小张看见小丁，招手让他进小房子。小丁刚进门坐下，小张就凑过来了，小丁闻到了小张身上有一股味，刚抹了香水的味，极淡极淡，却极清雅极清雅。

小张的嘴凑近了小丁的耳朵，压低嗓门说，大张走了。

小丁瞪大眼睛看着小张，等他说下文。

十

小张说，大张去省级机关党校学习半年，今天一大早就去党校了。

小丁不太相信，以为小张在开玩笑。小张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认真。

小丁问，你说的是真的？

小张说，千真万确。

小丁说，去党校学习，学完了还是要回来上班。

小张见小丁不以为然，说，你知不知道，去省级机关党校脱产学习半年，意味着什么？

小丁不懂。

小张说，意味着回来就升了。

小丁瞪大眼睛看着小张。

小张说，现在大张是主任科员，回来就是副处长了，也就是办公室副主任了。

小丁心里为大张叫好，大张这么优秀，早该提拔重用了。

小丁又有点不解，问，那我们办公室那个副主任，去省委党校学习半年，马上就要回来了，是不是回来了也要升，由办公室副主任升成办公室主任？或者调到哪个处当处长？

小张说，去党校学习，有两种形式，一是回来就提拔，一是例行培训。大张属于第一种。

小丁哦了一下。

小张又说，我马上就要从小办公室搬回大办公室了。

小丁又瞪大了眼睛。

小张说，要来一个厅长助理，是哪个市哪个局的局长，挂职上派一年，省委组织部安排的。办公楼用房紧张，马主任只好把他安排在小房子。

小丁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小张说，君子无戏言，说不定，马主任过一会儿就会宣布。

十一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真如小张所料，一一实现了。半小时后，马主任真的召集小张小李小丁，宣布了这两件事。

十二

小丁对小张，暗叹他的交际能力，居然把没有公布的“绝密”都打探到了，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这些事，叫小丁来完成，比登天还难，而小张，可能易如反掌。人与人，没有智商的高低，只有情商的差别。

十三

厅长助理来了，是A市旅游局的局长，四十三岁，中等个，方型脸，浓眉毛，白皮肤，举止言谈，老练通达，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小张搬回了大办公室，没有坐大张的位置，而是请小丁去坐，他坐小丁的位置。

小丁位置在门边上，正好看见电梯口和走廓，是进厅长那边区域的“咽喉”要道，甚至比小房子的视野还好。小丁不想换，自己独居一处，自由自在的，但小张也是为了工作，不换，肯定要伤和气，小丁心里不太愿意，嘴上也答应了。

小丁搬到大张位置上，小李就坐在小丁对面，彼此的电脑挡着对方，看不见脸，要看她的脸，要侧着脑袋才看得见，小丁不敢去侧脑袋。

小丁把自己的电脑和东西，搬到大张桌上，来回搬了几趟，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小李，她还没有缓过气，脸上还是惨白惨白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脑，呆呆凝凝，一言不发；头上的发型也是勉勉强强，用了一根淡黄色的橡皮筋胡乱扎了一个马尾；穿的衣服也没有往日的光鲜，一件米色的，样式极其普通的，坎式背心，里面是一件深灰的牛仔粗式衬衣。

小丁也不与小李搭话，任何言语，都是自讨没趣，小李这副模样，十天半月都缓不过来。小丁也佩服小李，傻傻乎乎单恋了这么久，居然真的，是这般浓浓重重认认真真的，痴情。

十四

小丁在小李对面坐下了，成了二十四小时的同事。小丁不知道今后，怎样与小李相处。

小李在县城长大，小丁在农村长大，两棵秧苗，环境不一样，水土不一样，家境不一样，注定了方方面面的成色与品质不一样。小李的颜值，全面碾压小丁，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声音甜美，气质温婉。

而小丁，短短矮矮，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一米五八的个子，比小李还矮；三角眼配单眼皮，鼻子偏塌，鼻孔偏大，细瘦的身躯撑起衣服总显空荡兜风，走路时还爱拖着步子，有气无力。

小丁知道，他与小李，不是一路人。

有一点，小丁有点犯愁，大张走了，他接手的信息编辑与目标管理问不了大张了，只能问小李，小李目前又是这个样子，问她什么都可能“引火烧身”，问小张，小张一直是核稿，信息编辑与目标管理一点不熟。

小丁唯一的办法，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小张也开始搬东西了，把小房子的东西搬到大房子来，东西也不多，除了私人用品、办公用品和一些资料外，就是桌上那部蓝机子，这可是与厅长办公室相连的电话机，必须人在阵地在。

小张收拾停当，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罐包装精致的雀巢咖啡，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特伦苏牛奶，把牛奶倒在一个别致的咖啡杯里，放入墙角的微波炉烧两分半钟，端出来倒入两勺咖啡，用小勺搅拌片刻，整个屋里香气扑鼻。小张端着咖啡放在小李面前，眨了个鬼脸，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座位去了。

小丁侧着脑袋偷窥小李，那冷若冰霜的双眸，竟有春雪消融的兆头，那惨白惨白的双颊，也开始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