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太极图说》

朱愚朴

周敦颐的《太极图说》是中国哲学史上一篇极具开创性的文献，奠定了宋明理学的宇宙论与伦理哲学基础。这篇仅249字的短文，通过"太极图"的图示结构与文字阐释，构建了一个贯通天道与人道的哲学体系。

原文：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

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以下从文本结构、哲学内涵、历史意义三个层面对其进行深度解析：

一、文本结构与图示逻辑

1. 图示源流考辨

太极图的来源存在道教丹鼎派与儒家自创两种观点。周敦颐对《道藏·太极先天图》进行改造，删除炼丹元素，赋予儒家伦理色彩，形成"自上而下"的宇宙生成序列：

无极→太极→阴阳→五行→万物→人极

2. 文本层次解析

• 宇宙生成论（1-3句）："无极而太极"开宗明义，确立本体论根基

• 万物化生论（4-10句）：阴阳动静交感，五行之气布散，万物生生不息

• 人性修养论（11-18句）："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将宇宙法则转化为人伦准则

• 天人合一论（末句）："立人极"与"天地合其德"完成天人道统合

二、哲学内涵新探

1. "无极—太极"的本体论突破

不同于《易传》"易有太极"的传统，周敦颐引入"无极"概念：

• 无极非虚无："无极而太极"的"而"字暗示本体与现象的辩证关系

• 动静辩证：太极动而生阳（宇宙论），静而生阴（人性论），动中涵静，静中有动

• 朱熹解为"无形而有理"（《朱子语类》卷94），确立理学的形上依据

2. 五行说的伦理化重构

将传统五行说纳入气化流行体系：

木火阳→金水阴 →土居中调和

对应仁（木）礼（火）义（金）智（水）信（土），构建五常的宇宙论依据

3. "主静立人极"的修养论

•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静非道家虚无，而是"无欲故静"的伦理状态

• 周敦颐自注："无欲则静虚动直"，将宇宙本体论转化为心性修养论

• 为程颢"定性说"、朱熹"居敬"说奠定基础

三、历史意义再审视

1. 儒学形上学的重建

回应佛教"空寂"、道教"虚无"挑战，通过太极图说构建儒家本体论，使伦理价值获得宇宙论支撑，完成韩愈以来"儒学复兴"的关键转折。

2. 理学范畴体系奠基

开创了"理—气—性—命"的论述范式：

无极（理本体）→太极（气化流行）→五行（质料因）→万物（现象界）→人极（价值本体）

3. 图示哲学的方法论创新

将图像符号系统引入哲学阐释，形成"图—书—说"三位一体的表达方式，直接影响邵雍《先天图》、朱熹《周易本义》图示体系。

结语：

《太极图说》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宇宙生成论体系，更在于开创了儒学哲理化的新路径。通过将道家宇宙论与儒家伦理学创造性结合，周敦颐使儒学获得了应对佛道挑战的哲学深度。其"无极而太极"的本体论建构、"阴阳五行"的伦理化阐释、"主静立极"的修养论，构成了宋明理学发展的基因图谱。这种以简驭繁的哲学创造，至今仍启示着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