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望 长 安

东方笑纳

好友外孙要到西安竞技，邀我同去“助威”。临潼老同学宇兄闻之，亦表示: “欢迎欢迎！”

这就飞去了。

西安曾去过两次，一次经停，那时大雁塔还灰秃秃矗在农田里。

另一次则是三十年前参加全国房地产研讨会，浮光掠影登上一段明城墙和简陋的碑林。观看挖掘不久，只露一角的兵马俑。看那干涸残败的华清池，只觉得李太白“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也太浪漫了！“老孙家”羊肉泡馍倒是名不虚传。

这两次的感观仿佛走在西北的黄土地上——西安尘封着“面纱”。尤其是与日新月异的上海，形成参差的对照，很难生发“大唐盛世”的感怀。



这次回望西安，真是“触目惊心”，不是因为矗立了多少高楼大厦，也不是建设了多少现代化工厂，和多少条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而是逐步恢复古城恢宏的气度，全方位、多视角展视了“世界第八大奇迹”——大秦帝国气势雄壮的战阵、兵马俑。

这里特别要提及的是当时的古城墙残垣断壁、大段大段裸露仅剩一堆堆黄土，西安市委、市府坚定不移决定面临再大的困难也要修复。这项伟大的工程，二百六十万块城砖，是西安的老百姓一窑一窑烧制，独轮小车一车一车推出来的。老百姓不要钱，就请求镌刻上县乡村的名字，抚摸着城砖上“户县”、“老王村”、“蓝田”，等等的铭记，让人百感交集。

陆续修缮了钟楼、鼓楼、碑林、明城墙、华清宫等名胜古迹。

以大雁塔为中心的大唐不夜城，南北几公里的游览大道，音乐喷泉，羽衣霓裳，大唐古乐，流光溢彩的华灯照拂着两旁的仿古建筑，铺陈再现了自丰镐周朝起迄十三朝、历一千一百多年的大都会的风流人物——秦始皇，唐太宗，孙思邈，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雕塑群像。

一路观览，仿佛穿越三千年，尤其是遥望环绕茂草青青的秦皇陵，感怀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气吞山河、波澜壮阔的统一之路，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令蒙恬率二十万大军北守长城抵卸凶奴。令任嚣、赵佗率五十万大军南向百越开疆拓土，始皇帝当年密旨，无论中原发生任何不测，亦不准回援。正由于此，肇始了华夏版图的根基。无论风云板荡，战伐频仍，朝代更替，分分合合，古国赓续，三千年江山一统。

毫无疑问，西安是当之无愧的中华文明源头之一，荣归世界“四大古都”亦无可争议！

时也，势也！“大唐盛世”正是中华儿女引以为傲，在“百年大变局”中，无畏各种挑战，迎接“中华盛世”，再次屹立世界民族之林的底气和雄魂！



我少小背井离乡，五十年过后，参加一次小学同学聚会，四十几个同学，能叫得名号的，屈指可数，他们不是成绩最好或最差的，而是有独特个性或难以忘怀的绰号。

现在的不少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走过了便忘了。皆因为这些城市雷同而没有个性。

西安之所以成为旅游热点——著名打卡地，是因为城市坚持发展的核心理念: 保护和恢复古都风貌——三千年看西安！

古城与新城分离，曲江新城是西安现代化示范区，而古城则按史书记载规划修复，连点成片，连片成城。交通主要通过十一条地铁勾连，四通八达，便利快捷，又不在地面建设凸现剌目的钢筋水泥的道路桥梁。根据市政规划，将建设二十四条地铁，形成完备网格化的地下交通路径，这就保持了古城如诗如画的整体风貌。

我们此去，还事先租了车，却几乎没有派上用场，不禁莞尔。



一个城市，光有“硬件”还不够，得有同频共振的城市精神、理念和管理的“软件”。人们兴致勃勃地来西安“古城”打卡，自然必不可少，要看西安的“新人”是啥模样？

我们下榻的酒店虽然有些“古老”，但服务却是一流，一天的住宿费，包含了早餐，下午两点的茶歇和十七点至二十点半的晚便餐，可以说囊括了西安名优特“食”和川菜、粤点等，晚餐供应除白酒之外各种酒类、饮品。客房每日清扫更换床上及洗漱用品。服务人员个个见面微笑、自然而亲切的问好。

关键是什么？一切为旅行者着想，感觉不是“宾至”而是“回家”。

在“大唐不夜城”，人流如潮水般“浪奔浪涌”，治安维护人员个个累得疲惫不堪，他们上前携老扶幼，指挥交通，不少人操劳得满头大汗，喊哑了噪子，一路走过，却未见过一人“怒发冲冠”，让人看见西北汉子的敦厚本色和待客之道。

这里不得不提及我的老同学，不到八点（我们九点半才到）就独自来到兵马俑大门前，为我们提前办好入馆门票，相见时，不敢相信一位曾经为绿化秦岭立了大功、担任过不小的政府官员，穿着质朴得就像一位极其普通的“老头”，带领我们一路步行参观导游，一号坑，二号坑，三号坑，就连划了白线还未发掘的“四号坑”也不放过，在去她老伴（也曾任职中层领导）安排好的酒店用餐的路上，又数次停车，远眺秦陵、茂树繁花的秦岭和中国授时中心，直到下午两点方才用餐。临别时，一对“老干部”伫立目送我们前往华清宫，久久不愿离去。老同学几十年经风历雨，就仿佛秦川古道、黄土地，不改敦厚实在的本色。

一滴水可以见太阳。西北汉子的厚朴实在，也是大智慧。

游览完大唐不夜城，已近夜晚十点，见不远处有辆出租车，就挤了进去，司机着工装，车内整洁无异味，听得目的地，按了导航，车平稳地往前行驶。

观览夜景目不暇接，人海茫茫，又怕“散伙”，自然顾不得触景生情，谈观感了，上得车来，你一言太美了，我一语太震撼了，拉呱喧哗一气。

司机没有说话。

接着不知是谁开玩笑，说道: 当年在北京乘出租车，乖乖隆的咚，到底是“皇城根”的，开车的司机国内、国际大事无所不知，吓人倒怪的，一路侃个没完，可这位司机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

司机依然不语。



车又行驶了一段，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我在想啊，秦国历经坎坷存续六百多年，直至统一六国，可秦始皇公元前二一O年东巡病死沙丘，不到三年，就灰飞烟灭，这是为什么？

大概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累得不行了，后座竟无人附和应答。

沉默了一会儿，司机（既遗憾又抱歉，连贵姓也没有问）说话了: “是问我吗？”

我没想到此时他开口了，还算应变快，遂答到: 是啊，请教您呢！

夜深人静，道路宽畅，华灯璀璨。司机不疾不徐，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确定是西安人，这很少见）说道:

“秦始皇没有封后、立储，为帝国迅速崩溃埋下隐患。

秦始皇沙丘暴亡，身边宦官权臣赵高逼迫丞相李斯篡诏，立胡亥为二世帝，又诈诏赐令远戍长城的秦始皇长子扶苏、大将蒙恬自杀。

胡亥为赵高所控，成为傀儡，赵高“指鹿为马”诛杀文臣武将。宫廷内又互斗相残，帝国中央集权完全失控。

国家虽统一，但连年战争，没有及时休养生息，又拉夫征丁修筑长城，致民不聊生。

陈胜吴广起义失败后，六国诸候贵族复国其心未死，乘机起兵，反秦烽烟四起。帝国百万大军，五十万在岭南，战伐、瘴气、水土不服，实际上赵佗也就剩十万兵马，遥不可及，无力回援，也不愿回援。

经过混战，西楚霸王项羽打败、整合各方力量，形成一股独大势力，帝国最后的军队陷入重围，项羽杀秦王子婴，章邯只得率领二十万兵马投降，秦帝国彻底消亡。楚汉相争，刘邦得天下，是为汉朝。

当然，秦始皇不在巡视途中暴亡，或者立了太子，或者发现赵高的野心杀之，或者沿袭周朝的分封制，或许秦朝消亡没这么快，或者…但历史就是历史，没有如果…”

天啊，当时我惊讶得张着嘴，后座犯困的瞬间惊醒！一个出租车司机能从政治、经济、军事上，多维度对秦朝速亡作出这样的分析，皆直不可思议啊！我开玩笑说:

您…您…这是一篇很有见解的论文啊！至少…至少…您可以当导游，您看导游“芥末”小姑娘成了网红，还出了本大书呢！

“芥末很用功，”司机接过话头，说道: “知识储备量大，如果能针对不同对象深入浅出，就更好了！”

那您做导游啊，我说。

“我开了二十多年出租车，已习惯这份工作，再说…出租车司机都能唠点古往旧事，不稀罕的。”

真是“高手在民间”！也从一个侧面，看到西安作为旅游城市的素质…



回程在机场候机，我有一张可进贵宾休息厅的卡，以前一卡可带一人进去休息，现在的规定不可以了。

服务员刘小姐微笑着为我沏了杯咖啡，当得知我夫人不能进来休息时，边张罗边对我说:

“我给您沏两杯咖啡（纸杯），再带两块面包给您太太，您随时还可以到这儿休息。”

这看上去确是一件小事，一点咖啡面包，也不值几文，但当你身临真境时，你被得到的尊重，你感受到的温馨，你发自肺腑的感动，毫不夸张的讲，比金子还珍贵！

我就想，什么是大唐盛世？繁荣？富强？诗的国度？自由开放包容？长安丝绸之路起点？万邦来朝，长安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市（成千上万的外国人供给制居住在长安）？是才尽其用的风度（有唐一代，竟然有二十多位外国人做过大唐的宰相。而北宋大才子柳永，仁宗却不准入仕，只好“奉旨填词”）？等等等。盛世就如一块多棱的宝石，每一面都光彩夺目！

高贵的礼仪之风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般遗风，正如我所见所闻，这也是西安城不可或缺的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