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三十五 强子列传

苏皖

正黄旗血统，生在大西北的强子，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北方某重点大学，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继而就地在某机关工作了三年，一路顺。强子本质上是实在人一个，然特殊的经历塑造了一身“江湖气”，平时讲话，声音和动作都比较夸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和解决不了问题。但事实也不尽然，这不，他也遇到了一件窝心的事。

眼看年龄大了，婚姻大事不能再拖。强子感情上比较专业，这么多年，什么样姑娘没见过，但他一直惦记着的是老家的同学秋菊，秋菊也钟情于强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白《长干行》）。强子与秋菊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强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惟秋菊的话还是要听的。讲到婚姻大事，秋菊一口答应，但有一条，要么你回老家，要么我去你那，到那都可以，但结婚后分居两地肯定不中。现实情况是两人相隔了两千里，让发展势头正旺，想成就一番事业强子回西北，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但让秋菊进北方这个特大城市并不为强子能力所及，如何是好？

在机关呆了几年的强子，还真有变通的办法。南方某城市有某机关的一个下属单位，小夫妻俩一起来南方工作是很不错选择，一是这里气候和生活条件肯定比北方好，水土养人，漂亮的秋菊当然也需要养；二是不影响强子的事业发展，上面来的人，下面领导至少不敢怠慢，朝中有人好办事，好好干，努力几年，回机关好，不回机关也行，日子总不会差。

你别说，强子这一决策绝对英明。喜从天降，计划生育控制非常严格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秋菊在南方的这座城市生出一对双胞胎儿子。人生何所求，家里有俩儿子喊爸，单位搞科研开发，本来志高气昂的强子，这会儿感觉更好。市场经济刚刚起步，尤其科研单位如何招揽项目成了新课题，强子在机关工作过几年，自然有些人缘和渠道，领导让其搞经营算是找对了人。

各种场合，强子都不怯场。大小会议，他总找坐第一排的人聊上几句，递上名片，把自己和自己单位介绍一番，时间长了，自然认识交少朋友，经营工作很有起色。譬如说，他认识环保部门曾在某机关工作过某位领导，把本单位很有特色的工业污水处理能力推广到城市污水处理领域，再譬如，把本单位在磷复肥方面的市场发扬光大，把举步维艰的合成氨领域推广到系统外开花结果，强子均功不可没。

最典型的手笔是，我国加入世贸组织前后的那几年，强子不遗余力地请来专家讲课，讲国际通行规则，还真办成了事。伊拉克战争前，通过石油换食品项目，把国内采购来一批污水管道，成功给卖了出去，并且在战争爆发前一周，安全收回款项。

强子的成绩有目共睹，但缺点是性子太急。一日宴请，送走了客人，剩下的都是单位同事，也许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强子突然责问领导，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底那天能被提拨，说到兴奋处差点掀了桌子。实际上强子也就是借差酒劲说的酒话，清醒时，断不敢如此直言嚣张。尽管如些，不久还是给强子提了个总助的职务。

当然，强子是看人说话的。此前，单位经济效益一般，为调动各部门积极性，给他们留有一定的自留地，接一些小项目，作为活动经费，搞团队建设。这些都有严格的批准程序，但强子对此很有意见，他是负责单位经营的，大经营下面怎么还有小经营，我这总助必须好好管一管。

一日，一部门领导出现在强子办公室，从门外进来的强子很感奇怪，追问道：“你来干什么？” 来人连忙解释：“有一小咨询项目，收费两万元，甲方通过关系找过来，已跟主管领导请示，我们帮他们一个小忙，找你汇报，你正好不在，所以请刘副主任签了。”“没有我的同意，谁签都不行！” 强子突然觉得可以借此机会立威。“这事怪我，下次一定注意。” “我说不行就不行，签字作废。”“那是你们经营部门内部的事，我得赶快回去，人家正在办公室等着呢。”这位部门领导准备转身就走，强子不是吃素的，伸手就抢签批单，谁知这一抬手有些重，打到了卡座的隔板上，手背立刻出了血。

这事还能了得，我是总助，一点尊严没有了，竟把我的手弄破了，一定要杀鸡儆猴。强子立刻上楼去了主要领导的办公室。进门便说：“您看看，打人了，某某把我的手打破了。这次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领导对某某本来确有些看法，但说某某打人，是绝对不相信的，遂电话讯问，又找相关领导核实，此事终不见下文。但为了安抚强子，不久后领导班子调整，强子如愿当上了分管经营的副总，可谓春风得意，苦尽甘来。

不能不说，强子搞经营有他的绝招。生在大西北的这哥们竟然不能喝酒，但主管经营的领导不喝酒怎么也说不过去，为此，他上来满满几杯先把自己搞倒，然后躺到餐桌边的沙发上呼呼大睡，甲方感其诚意，在合同条款上亦多有让步。此法屡试不爽。强子有个爱好，喜欢唱歌，尽管自己唱得不怎么样。客人酒足饭饱后，强子也睡醒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把客人往歌厅带，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领导批评他几次，仍不肯改悔。后来领导只好亲自上阵，带客人去看戏曲，听交响乐，效果果然更好。

强子是个性情中人，敢作敢当、敢说敢为、敢爱敢恨。但有时过于夸张，动作太大，得罪了不少人。有一次春节前与部下喝酒，喝到兴奋处竟与部下吵了起来，并且动了手。如此这般，年底的民主考评和群众打分，出现严重的两极分化，说强子好的有之，说他不好的自然不是少数。

人员能进能出，工资能升能降，职位能高能低。这年单位搞竞聘上岗，高管自然也在此列。主要领导分别找群众打分较低的谈话，一方面希望他们积极参与，另一方面提前打个招呼，告知各自平时考评情况，为避免竞聘失败，也可主动放弃，见好就收，待遇不变。

从来不服输的强子，认真地考虑了一宿。刚当了没几年副总的强子最终没有报名参加竞聘，他也是在职高管唯一未报名者。领导在竞聘大会上高度评价了他对单位的突出贡献，以及他的高风亮节，强子起立致敬，全体职工代表热烈鼓掌，经久不息。

竞聘结果很是意外，所有报名者均如偿所愿。对于这事，强子平时从不抱怨，唯独在酒桌上会讲几句牢骚话，讲两句没事，但若见他主动喝酒，领导定会示意不让他喝。若干年后，强子退休，据说生活非常滋润，一家老小自得其乐。

强子始终有件憾事，是与那位部门领导在办公室动手的事，每次见到此人，他总抱拳说道：“对不起，当年我脑子肯定进水了，怎么跟你过不去。”“强哥乃壮士也，啥都在明处。”两人似乎成了久违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