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爷的心事

一鸣

清明回乡祭祖。临行前，西安城里已有沙尘迹象。待飞机飞至酒泉上空，云层下的祁连山脉白雪覆盖，但大片的黄土沙尘还是让人有点吃惊。

小时候在新疆，经常会见到很多去新疆打工种地的甘肃人，明显的特征便是脸颊上的两团红晕以及头裹毛巾的形象。多年后来到河西地区，农田里依旧是裹着头巾、在黄尘满天的泥土中劳作的当地人。

几十年过去，这里的气候、生产模式似乎变化不大，恶劣的自然条件使这里的人们依然生活在沙尘和缺水的环境中，与东部山清水秀的江南发达地区相比，似乎落后了很久。

老家的祖坟在一片沙丘的低洼处，四周被茂密的红柳包围着。四月时节，地里依旧是一片黄土沙地，草野还未感受到春天的气息，依旧在冬眠。踏行在黄土中，满脚满身的尘土，头顶炙烈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每年的祭祖仪式都由何老爷主持，一场闭目默念经文之后，便招呼一群小辈们上香、烧纸。首先在祖坟前祭拜，再摆放几堆柴禾，为坟茔不在跟前的亲人们烧纸送钱、寄托哀思。

何老爷是老一辈中家事的主事人，长年住在乡下的土坯房里，守着老家的宅子，养了羊、喂了猪。每年春节前便杀猪宰羊准备年饭，将肉分块冷冻寄给远在外地的儿孙们。

平时老两口在家。每年清明、春节便是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四散在各地的家族宗亲们便陆续赶回，集合在何老爷家里，准备好上坟的用品。何老爷骑上他的电动三轮，拉上柴火、烧纸和祭品，有时还会拉上去上坟的几位热闹族人们，一路突突突地行驶在沙土地上，扬起一阵阵烟尘，让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人。

祭祖结束后，必定有一顿羊头麦仁汤等着大家享用。奶白色的羊头汤里飘着几棵香菜，而汤底的麦仁早已煮得软糯。一碗羊头汤，配上土灶里烤出的烧壳子，那顿午餐让远途归家的人顿时吃得满心欢喜、浑身温暖。

烧壳子绝对是何老爷的拿手绝活，用自家种的粗麦粉配上鸡蛋、牛奶、油，放在自家盘的饼坑里，加炭火烧烤。烤出的烧壳子外皮酥脆、内里鲜香。

老两口辛苦了一辈子，养大了儿女各自成家去往外地，如今留在老宅里的只有老两口自己。儿孙一直让去外地同住，偶尔冬天地里闲时，老两口也会去外地和儿孙们住上一阵子，未到开春便开始惦记自己的菜地牛羊，嚷嚷着回老家。

随着年事增长，何老爷也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交待安排。祖坟埋进三代老人，位置如何摆放、不同情况下的预案都给后人交代清楚。南厢房里，两口漆红的松木棺材早已备好——自己的事自己心中有数，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

何老爷时常牵挂的就是老伴的身体。老伴时不时会头晕、喘不上气，乡村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感冒了打几天点滴、住几天医院便让回家。

眼看着清明将近，老两口不忍心儿孙们回来没有好吃好喝的，老太太气喘得厉害，还是忙前忙后，硬撑着忙活了两天，炸了一大箱胡麻油的麻花，让每个归来的子孙都各自带回家，似乎只有这样，清明祭祖的程序才算最终完成。

何老爷惦记的是——如今何家子孙都去往外地，老宅里就剩下老两口守着，每年回乡祭祖还有个落脚地，再过多少年，祖坟还在，老宅是否还有人守着，不得而知。

只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何老爷也想通了，不如今年清明能见面就开开心心聚一起，明年能来再相聚。

今年清明祭祖结束，何老爷开心地喝了几杯酒，坐在沙发上便睡着了。

大家心里也清楚，只要何老爷在，老宅就在，人回来了，便有饭吃，有汤喝，有烧壳子吃，再以后的事走着再说。

2025年4月6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