箸上春秋

阳光安康

　　象牙筷尖点过菜单的刹那，包厢里忽地静了。王总把金丝眼镜推到头顶，油亮的脑门抵住水晶吊灯的光晕："这澳洲龙虾三吃不错，但咱们张局长痛风刚好..."话音未落，转盘上的青花瓷碟已滑向主座。我望着龙虾须在冰雾里颤抖，想起二十年前村宴上的鱼头。

那时三叔公握着豁口的铁勺，在十盆八碗间逡巡如将军。鱼眼睛必须放进太公碗里，说是吃了明目，其实暗喻家族权柄。十五岁的我偷挟鱼鳃肉，被他用筷子敲肿手背："规矩是船，乱动要翻的。"如今那些木船早朽在祠堂角落，倒是玻璃转盘上的规矩愈发森严。

斜对角的李主任正在拆蟹粉狮子头。他舀起半勺送到新来的科员面前，汤汁在碗沿晃成月牙："小陈老家不是镇江吗？尝尝正不正宗。"年轻人慌忙起身接汤，西装袖口蹭到蘸料碟。我看着那片油渍漫过蓝条纹布料，像权力浸染纯白的隐喻。十五年导师告诉我："点菜是成本最低的服从性测试。"

最妙是家宴暗战。二表姐把松鼠桂鱼转到堂弟面前："你小时候最爱甜口。"弟媳立刻夹走鱼背肉："现在医生让他控糖。"两条糖丝在空气中拉锯，仿佛她们当年争祖宅时的晒谷场。倒是我那沉默的侄女婿，默默把鱼尾放进奶奶碗里——那个始终分到鸡肋的位置，突然盛满了最嫩的活肉。

旋转门忽然灌进穿堂风。服务生捧着雕龙冬瓜盅进来时，主座的汤匙正指向我："小周来选个素菜。"满桌荤腥突然成了烫手山芋，我望着菜单上的"荷塘小炒"，想起《红楼梦》里茄鲞要用十只鸡来配。翡翠般的荷兰豆在唇齿间碎裂时，终于读懂父亲当年坚持点白菜豆腐的深意——在盛宴中守拙，何尝不是种无声的反抗。

当果盘取代了转盘，芒果块与火龙果丁在琉璃盏里楚河汉界。王总用牙签挑起最后一片西瓜："下周去开发区考察..."残羹冷炙间，新一轮的菜单已在腹中起草。那些被筷子拨弄的春秋，那些随羹匙沉浮的炎凉，都在餐巾上洇出油渍，如权力更迭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