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印记

悠悠

<p class="ql-block">197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油菜花海像打翻的颜料罐,顺着江夏畈的缓坡一直流淌到天际。我站在长途汽车的踏板上,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金黄波浪,帆布行李包的背带在肩头勒出红痕。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汉口,目的地是距离市区六十公里的金口公社。</p> <p class="ql-block">汽车在碎石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在午后抵达公社大院。接待我们的王主任是个敦实的中年人,军绿色制服洗得发白,说话带着浓重的江夏口音:"城里伢们莫怕吃苦,畈上的泥巴能养人嘞!"我们十六个知青被分到三个大队,我和另外五人跟着赤脚医生周叔往红星大队走。田埂上的紫云英沾着露水,我的解放鞋很快就裹满泥浆,裤脚被草叶划出细密的口子。</p> <p class="ql-block">初到生产队的日子像被放进石磨反复碾压。每天天不亮就被队长的铜铃唤醒,摸黑往地里送粪肥。我总记不住粪桶的平衡技巧,扁担在肩头压出紫红的血印。最难过的是插秧时节,弯腰在水田里一站就是十个小时,蚂蟥顺着小腿往上爬,后腰像是被人用钝刀来回切割。有天收工回屋,我趴在木板床上偷偷抹眼泪,听见窗外的蛙鸣里混着隔壁知青的抽泣声。</p><p class="ql-block">但畈上的土地终究没有辜负我们的汗水。当第一茬早稻泛黄时,队长带着我们在打谷场办庆功宴。土灶上蒸着新米,腊肉在铁锅里滋滋作响,老支书用竹筒装着自酿的糯米酒,非要我们每人尝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他布满皱纹的脸在火光中泛着红光:"你们这些细伢,比我们队里的牛犊还犟嘞!"</p> <p class="ql-block">秋天的夜晚格外漫长。我们在煤油灯下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把书页翻得卷了边。文艺委员小芳教大家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她的手风琴总是跑调,却把寂静的夜空震得发烫。最难忘的是那年冬天,大雪封山三天,我们和社员们挤在队部烤火。王婶从怀里掏出捂热的红薯分给我们,火塘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冻疮和笑容。</p> <p class="ql-block">1978年回城那天,天还没亮就有社员来送。王婶塞给我一包炒米,周叔往我行李里塞了两双新纳的布鞋。汽车发动时,我贴着车窗玻璃,看见老支书站在晨雾里,军绿色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公路两旁的水杉树飞速后退,像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如今站在光谷的玻璃幕墙前,我总会想起江夏畈上的蛙鸣稻香。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岁月,早已化作生命里最厚重的底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漫过记忆的堤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