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回的花

孟孟

窗台的水仙抽出第七朵花时，忽发觉，四季在不经意间来到，又在不经意间离开，如年轮中的女子轮番在人间舞台书写永恒的美的篇章。

春总是提着素纱裙角，发髻斜簪两枝桃花就来了。晨雾是她的薄披帛，每片新叶都沾着她袖底的胭脂。这十三四岁的小女儿最是顽皮，把杏花别在柳枝耳后，又推着溪水去挠睡莲的脚心。青石板上漫漶的苔痕，原是她裙裾拖曳的水迹。这时候连雨都绵软，像她练习刺绣时拆了又拆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着檐角的铜铃。

夏姑娘踩着芒种的火轮降临。她将二十四支金簪全插在鬓边，石榴红裙裾扫过之处，蝉鸣便炸开了油锅。这二十岁的女郎连影子都是滚烫的，荷叶替她捧着露水调胭脂，栀子香浸透她每根发丝。正午的日头是她抛出的绣球，晒得柏油路都融成糖浆。偶尔暴雨突至，原是这急脾气的美人打翻了染缸，泼得半壁晚霞红得惊心。

待暑气褪成褪成青瓷碗底的茶渍，秋便扶着满月来了。三十岁的妇人绾着菊花髻，襟前金桂暗香浮动。她的丰腴是熟透的麦浪，是压弯枝头的红柿，是母亲蒸笼里发得蓬松的面团。薄雾是她晾晒的轻纱，晨露是昨夜遗落的耳坠。板栗在柴火里噼啪爆开时，她正用枫叶写信，每个字都蘸着桂花蜜。

当第一粒雪籽叩响窗棂，冬披着鹤氅推开了四季的终章。四十岁的女子眉间凝着霜色，发髻却比年轻时更乌黑。她裁剪云絮为被，收集星辰酿酒，枯枝是她簪在鬓边的银钗。围炉夜话时，她忽然露出少女般的狡黠——呵口气在玻璃上画只胖兔子，转眼又被北风偷吃了去。

我守着四季美人更迭的妆匣，看她们在二十四节气里描眉点唇。春的绣鞋沾着落梅，夏的团扇扑流萤，秋的玉镯碰响月光，冬的斗篷卷起雪霰。原来时光从不曾老去，只是借四时容颜，在我们掌心一遍遍盛开轮回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