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橙与黑之间：古希腊陶瓷重生的历史与现实

Keith

2025年早春三月，我参观了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位于贝恩布里奇展馆的展览《橙与黑：当代故事与古老传统》（Orange and Black: Contemporary Stories / Ancient Traditions）。这是一场穿越时间、身份、传统与革新的视觉旅程，也是一场借由陶瓷展开的对话。

旧瓶装新酒

策展人卡罗琳·拉费里埃尔（Carolyn Laferrière）将古希腊陶器与八零后的当代陶艺家罗伯托·卢戈（Roberto Lugo）的作品并置，不仅激活了古代器物的叙事功能，也让陶瓷在当代社会议题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古希腊陶器，尤其是像柱形酒缸（column krater）和双耳陶罐（amphora）这样的器物，常用于混合酒水，其外壁常饰以祭祀、战争、日常生活等场景。

例如一件约公元前460年的柱形酒缸，A面描绘青年男子在仪式中的列队行进，B面则展现他们静立交谈，展现古希腊城邦文化中关于教育与公共生活的理念。

另一件约公元前540年的双耳陶罐，则以一对乘战车的男女与武士战斗场面，将日常与英雄主义并置，映射古希腊社会的价值观与性别角色认知。

这些沉默的古器，与卢戈笔下热烈奔放的陶瓶并列，让展览空间中充满时间的张力。

现代陶器中的当代叙事

卢戈的陶瓶多采用橙与黑的配色，借鉴古希腊造型与图案语言，却讲述着现代美国的故事——关于种族、阶层、边缘社群与文化认同。

例如，《同样的男孩，不同的早餐》以一个孩子为中心，分别呈现他在不同社会环境下的生活状态。它表面看是早餐，背后却深藏种族与阶层的不平等。卢戈通过陶瓷传达出一个深刻的问题：相同的生命，在不同的社会结构中，将走向怎样迥异的未来？

《鲁比·布里奇斯发生了什么》致敬六岁即独自进入全白人学校的民权运动象征人物，以陶土铭记她的勇气与孤独。

《杰基·罗宾逊发生了什么？》则将这位打破种族隔离的棒球传奇人物永恒定格在陶瓶上，赞颂他突破制度桎梏的精神。

《中央公园五人组发生了什么？》以沉痛的语调刻画1989年五位无辜青年的冤案，使陶瓶成为对种族偏见与司法不公的控诉。

而《塞莱娜发生了什么？》则将拉美裔流行歌后赛琳娜的形象与精神铭刻于陶土之上，展现文化自豪与集体记忆的交织。

《龙·克莱门特的一生与时代》讲述了波多黎各裔棒球英雄罗伯托·克莱门特的故事，将体育精神与社会正义融合在陶瓷之中，唤起跨文化的认同。

而《轨迹》（The Path）则是一封写给边缘群体的诗，以陶瓶记录他们在压迫现实中的奋力前行。

《回忆》以纪念为主题，将传统希腊陶器的形式转化为缅怀逝者、追问历史的当代容器，用陶瓷这一古老媒介承载哀悼与记忆，使个体的失落成为集体的见证。

这些陶器不只是“重绘历史”，更是对谁拥有讲述权的追问。卢戈以非裔与拉美裔的视角，赋予陶土以声音，使传统陶艺从祭祀与神话中解放出来，转向现实、痛苦、尊严与希望。

传统的当代表达

在展厅中，古希腊陶器与卢戈的作品彼此照面。前者承载祭祀、竞技、宴饮的画面，是城邦生活的视觉叙事；后者则从街头文化中汲取能量，以图像和文字讲述边缘群体的尊严与抗争。

我深受触动的不只是卢戈作品的内容，而是他如何用陶器这个古老而沉默的媒介，说出无法被忽视的声音。他让我们意识到，陶器不仅盛酒，更盛记忆与抵抗。它可以是宗教的，也是政治的；可以是神话的，也可以是人的——尤其是那些不曾在博物馆中被看见过的人。

离开展馆前，回望那一排排“橙与黑”的瓶身，仿佛看见陶土中跳动的语言与记忆。这场展览不仅让观众重新思考陶瓷的艺术性，也让大家意识到，艺术如何成为历史创伤与希望愿景之间的桥梁。

在古代与现代的交汇点上，在橙色与黑色的笔触之中，罗伯托·卢戈用陶土搭建出一座桥，让我们得以站在历史之上，注视当下，向未来提问。

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商店

后记：未完的新美术馆

说来有些感慨，我上次期待访问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是在2022年秋天，当时还以为重开只需一年。如今已是2025年，主馆仍未完工。

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新馆

一位现场工人告诉我，此次并非简单翻新，而是彻底重建。新馆总面积将达146,000平方英尺，是原有展馆的近两倍，由著名建筑师戴维·阿贾耶（Sir David Adjaye）设计，采用九个交错立方体结构，以更好融合校园环境。这种结构虽然创新，但也使施工周期显著延长。

项目原计划于2024年完工，但因设计复杂、疫情影响以及施工延误等问题，开馆时间被推迟至2025年10月31日。此外，建筑师阿贾耶于2023年因性骚扰指控成为争议人物，也曾引发是否应更换主创的讨论。不过由于当时工程已完成过半，项目最终照原计划推进。

虽然围绕设计风格与建筑师的讨论不绝于耳，但仍有许多人，包括我在内，对新美术馆的开放充满期待。在这个跨越古今、融合多元文化的空间里，我们期待见证更多像《橙与黑》那样充满思想张力与人文温度的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