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让我念念不忘？

轻阅行

　　（这是我于2019年11月份在扣扣空间撰写的纪念父亲的文章。美篇友友洪波说，每一次翻看，都是一次重逢。父亲去世已经六年多了。今天，借助美篇，再一次翻看，再一次与父亲在回忆中“重聚”。）

题记：对你的记忆，温暖我心房。我要用文字，把它刻在我心上。

老头儿，在那边，你还好吗？嗨，我就是喊你呢，亲爱的父亲。是不是不习惯我这么称呼你？不习惯？不习惯我也要喊。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倔强呀，嘿嘿。

转眼，你离开我们快一年了。老头儿，近一年来，你让我念念不愿忘。我也愿意幸福的沉入对你的怀想中。因为，想到你，想着你的点点滴滴，就像阳光照进了心房，暖融融的，亮堂堂的。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让我念念不忘？

以为离别一定是痛苦悲伤的，是暗淡灰色的，老头儿，你却让我看到了，永别也能够这样平和安详、超然从容，可以是取暖器灯光一样的橘黄。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走进你房间的时候，看到你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姐姐妹妹和弟弟们都在房里，还有村里的几个叔伯也在房里。房间里开着橘黄色灯光的取暖器，小小的房间里溢满温暖的光亮。我走过去喊着你，你睁开眼睛看到了我。你的眼神像平时一样很明亮呢。我坐在你的床头边，近近地看着你。老头儿，看上去你很平静哟，好像是在休息的样子嘛。姐妹弟弟跟我说着你从昨晚到当天的情况。昨晚，你临睡前洗漱时就似乎用尽了元气，随后你就让大弟弟通知我们姐妹全部回家。当天上午，你几次扛不住命运的拉扯“要走了”，都被姐妹弟弟用“三哒马上要到家了”留住了。

老头儿，你真了不起啊，敢跟死神叫板，坚持到了我回到你身边，让我能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最后陪着你，静静陪着你，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你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看上去十分平和。我甚至看得到你的呼吸，一呼一吸有着分明的节奏。当时，我不知这看得到的呼吸其实是生命力的抽离，是它让你嘴唇逐渐干涩，让你一步一步与我们远离。二姐不时用棉签沾水湿润着你的嘴唇。你轻声说：“好难受呀！”弟弟问：“是闷吧？”你说“不光是闷得难受”。哦，老头儿，原来你正在承受着生命力消逝之前的折磨，你却不哼不叽，面容平静，坦然接受着自然之神的派遣。如果不是弟弟他们看出那会儿你“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是不会觉得你这是真要离去了。

我一直看着你，你闭着眼躺着，偶尔说出一言片语，但渐渐气息微弱。清楚的记得你的最后一个举动。你从被盖里伸出一只手压住下巴处的被褥，再伸出一只手压在被褥外，然后，抬起右手轻轻摇动着。这么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沉重迟缓，而是很轻柔流畅，所以，我没动手帮你，只是看着你。当时我不解其意，立即喊来刚离开房间的弟弟，在身边陪伴你更多的弟弟可能更能明了你的心事。事后，我才明白，那只摇动的手臂，不就是告别吗？因为那之后，像油尽灯熄一般自然宁静，你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走”了……

老头儿，记忆中，多少次离别，你都没有这样跟我挥手告别过。最后一次，你倒用了这么“绅士”的方式。你真是一个特别的老头儿！

在你“走”的时候，我没有悲伤，只有强烈的不舍。现在回想，依然没有悲伤，只有绵绵不绝的深深怀念。老头儿，对你的想念，是一条长长的、长长的线呀……

　　

以为人在年老体弱的时候，可以理所应当、心安理得的指派晚辈的帮扶和照护，老头儿，你却用一直挺立的佝偻身影对儿孙们说“不”。

老头儿，你曾经带养孙儿孙女，种地种菜。后来，体力渐渐不支，没有了劳作的辛苦，可也失去了儿孙绕膝的欢乐和田间收获的喜悦。再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还有肺气肿的病患，你越来越没有做、走、站的“力气”了。但是，你却一直坚持着自己生活的基本自理。老头儿，你的自尊好强坚韧让我心疼。从厨房到你房间，不过短短十几步，你却需要中途歇息一两次。有次回家，不明就里的我，嫌放在后门口的小靠椅挡路，就把它搬走了。你说那是你中途歇息要用的，不能动，从此我牢牢记住了。看看这只有几米的距离，我心疼着你的坚持。就是要自己行走，坚决不轻易躺到床上依赖别人，老头儿，我仿佛听到了你不屈从的喊声呢。嘿嘿，老头儿，你不喜欢用拐杖的样子吧？我看到你房间有一根姐姐买的漂亮的木拐杖，但却从未见你用过。你不用自有不用的道理，而且肯定很有道理，我相信你！

几年前，你主动向儿女们表达了想买老人代步车的意愿。最初，出于安全考虑，你的愿望不被接受。但后来，具体了解了性能后，我们网购了一辆红色的座椅式老人电动代步车。有了车后，你就经常开着车子到十几里外的镇上理发、采购。老头儿，有了车后的生活，该是你开心知足的一段时光吧。我看到过你开车上街的模样，戴着帽子，身板挺直，端坐车上，神采奕奕，双手分别放在座位两侧把手上。手指不动声色地一按，车子就走起。好帅哟！老头儿，这话当时我没说，呵呵，因为车子载着你走远了嘛。以前，每每听说你开车上街了，我就特别高兴。后来我也弄明白了，老头儿，你就是想更多地自主自理而不是凡事依靠别人咯，哪怕你的子孙。你提出的买车建议，真是十分英明正确的决策！

回想起来，老头儿，你真是用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始终能够基本自理。早餐，你一直坚持自己守坐在厨房做最简单的绿豆熬稀饭；天气晴好身体能扛的时候，衣物自己蹲在院子里清洗；洗漱喝茶都是自己烧水倒水，不会指使晚辈；生病住院期间，只要能够，你总是坚拒儿女们的夜间陪护请求。哪怕扶着墙壁，哪怕走几步就要坐歇一下，哪怕行走使你喘息胸闷，你却一直坚持自己走动。

我陪伴你的时间太少，在你身边的时候就想多做一点。前年暑假，在家的时候，看到你行动艰难吃力，很想帮你倒好洗澡水在你洗完澡后再帮助倒掉，你用一句话就让我羞愧放弃：“你在家你帮我，你不在家时呢？”老头儿，我服你！照顾你更多的大姐二姐和弟媳都说你犟，但在不多的陪伴你的日子里，我深深地理解你的倔强。你其实只是想在自己能够的时候，有尊严有自在有自己能拿捏的掌控，是不是呀，亲爱的老头儿？

以为古稀耄耋之人，头脑可能是糊涂混沌的，老头儿，你却一直心明眼亮、思维清晰。

老头儿，在世时，你一直是精神清醒着的。虽然听力明显减弱，但你却是心明眼亮，从未糊涂（呵呵，不对，在离世前，你有过一下下的昏糊。我们姊妹都围在你床边时，你却忽然问了一句“二毛回来了没有？”，暴露了你的昏糊哟。那天下午，二姐在我之前早就赶回了家，而你却忘了。我知道，不是你忘了，而是你最牵挂从小吃苦最多为大家庭付出最多的二姐，是不是呀，老头儿？）。

对时事世事，你贼儿清楚。能够看书看报看电视的时候，说起国内外时政，我都不明白，我是你的女儿，我咋看过即忘，而你却能记忆精准头头是道。嘿，这个优点，你咋不传给我呢，老头儿？抗议哟。对弟弟们的家里事务，你选择明智的不轻易开口，但与账目有关的情况，你却毫不含混模糊。我看到过你带养两个弟弟的孩子时的费用记录本，学费、生活费等，具体细目，你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记载得清清楚楚。

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事，你更是极有主张。在看病住院这件事上，可能许多老人都会一味顺从子女或医生的安排。老头儿，你却既不盲从，也不盲拒。有一年你不适，在镇医院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就欣然接受了我陪同你到县城医院检查的建议，结果发现了肺积水，从而使你得到了及时的抽水治疗。又有一次在镇医院输液打针，由于我的疏忽关照，等我发现的时候，你的手臂上淤血了一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我慌忙忙的喊来了护士医生，医生简短果断地说，要到县医院处理。你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安慰我说“不要紧，没有事的。”我不能放心，反复劝你到县医院看看，你丝毫不为所动，还有点调皮地反问“要不到省里去？”事后证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老头儿，我真服你！

2018年底，你请大姐帮你办了一件事，分别给两个弟弟家里买了十几斤猪肉。2019年刚开始没几天，你就离世而去。老头儿，你是有先知先觉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也始终保持着清醒。那天下午，陪着你的时候，我也想学着二姐的样子用棉签沾水湿润你嘴唇，你对我说“别动我呀”。我看二姐这么做的时候你就乖乖的嘛，哼，偏心！不过，我特别理解和支持你的这种偏心。你早就告知过我们，你为自己的后事存了一万元。弟弟在抽屉没有翻找到，问你存折在哪里，你大声告知“就在抽屉里！在书里面夹着。”我猜，离去前，你的脑袋也一直是在思考着的吧？因为，静静躺一会儿，你不时就会说一句。你又强调了那句你说过多次的话“我死后，你们不要乱哭呀”，姐妹们都懂你的担心，听你的，不乱哭。你居然还问了时间“现在几点了？”，莫不是，你离去的时间也要着意挑选？你这个老头儿呀，真是很有性格！

以为老人难免是忽略清洁卫生的，老头儿，但你天天擦洗换衣，斗室也简朴亮堂。

每次回家，我都有很好的行孝方式，那就是主动帮你房里房外做清洁。你从未说过自己爱干净，但得知不论春夏秋冬，你每天必要擦洗身体更换衣服，我还能不知道你那点爱干净的小心思？怎么样，我还是很聪明的哦。生活中的清洁习惯，让你的身上和房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异味。你离去后，你的那些只要还有用途的物品，我们姐妹都分别找到自己想留存的，带回了家。你一个农村的老汉，居然可以这样始终如一的干净整洁！你在世时，我总是愿意随时走进你的房间，听你笑谈古今事。或者，就是那么坐坐，也总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老头儿，比之于生活习惯，我更钦佩敬重你在思想品性方面的干净劲儿。我陪伴你的时候，你曾简单说过往昔苦难日子里你曾经历的苦难，但说起那些往事，你却是为了念叨感恩那些曾帮助过你的人。在村里，你也曾有过“身居要职”，但你的一生都是性情耿直嬉笑怒骂，坦荡磊落无污无垢。以前曾写过一篇短文，说过这方面的内容，今天，再翻出这篇文章，附在文后。唉，以前写你的文字，我咋都没有给你看过呢？想想就有点懊恼自责哟。而且，好像也从没有当面夸过你这个可敬可爱的老头儿呢。今天，这篇文字，你能跨越时空的阻隔，读到吗？老头儿，你该为自己的一生自豪和骄傲！

火化结束后，我跟随着村里的几位长辈叔伯来到装着你骨灰的敞开的铁盒子前，帮你做最后的安置。刚出炉子的铁盒子，温热扑面而来，那里面有你最后的气息。虽然躯体已成灰烬，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你呀，老头儿！因为像雪一样洁白的灰烬里，你那块已被烧成黑色的手表赫然还在手腕处。我注意的是手表，但村里叔伯的注意力却在你的骨灰上。铁桥叔说，这个老人，骨灰真白呀！我以为骨灰都会是这样洁白的，送走了村里多位老人的铁桥叔说：“这个老人根本没有病，所以骨灰这么白！谁谁的骨灰是黄色的，谁谁的骨灰是灰色的。”老头儿，我同意叔伯的看法，但我更愿意认为，这个洁白正是你一生身心光明坦荡的最终浓缩。跟着叔伯们一起，拿着镊子，我轻轻地细致的把你的骨灰一块块夹到骨灰盒里。可敬的老头儿，你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呀！

亲爱的父亲，可爱的老头儿，对你的记忆，我不愿有点滴的遗忘。所以，我要用文字，把它刻在我心上。

最后还要悄悄跟你说一句啊。嘿，老头儿，在那边，跟我母亲团聚了吧？怎么样，不会再拌嘴了吧？可得要学着哄哄她哟。你能行的，亲爱的老头儿！ 2019.11.19

（以下是我在2011年时写的一篇小文）

孤 傲 的 父 亲

父亲75岁了。

以往，年幼不怜父母苦；成年之后，深知父母的不易。而今，每每想到父亲，我总是忍不住眼里的热泪。

父亲是孤独的。

母亲1995年去世之后，父亲独自生活十余年了。在那遥远偏僻的小山村，这些年来，我不知父亲是如何度过的。平时，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我的两个弟弟弟媳也为生计长年累月奔波在外。我只知道，在这十余年的时间里，父亲学会了做家务、带小孩等“妇人之职”。因为以往有母亲操持，而且我家女孩儿多，父亲是从不用做家务的。但是，进入花甲之年之后，父亲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妇男”，做饭、洗衣、扫地、带小孩等等。父亲以自己的年迈之躯，帮助带养了弟弟的三个小孩。08年，弟弟又生育了一个女儿，父亲无奈伤感地说：“不带吧，又很冷清；带吧，又体力不支。”就这样，在孤独、辛劳的岁月里，父亲一年一年地衰老了。

父亲是孤傲的。

年轻时的父亲因为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承担过村里的队长、会计等职务，但父亲一身傲骨，从不“以权谋私”。父母生养了六个小孩，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从事水田里的劳动，上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我家一直是村里最窘困的家庭，但父亲绝不因此而对集体的财产产生过贪念。留在我记忆中的，是那时父亲履行职责时铿锵磊落的的话音，坚毅坦荡的表情和在家里家外忙进忙出的背影。

读过六年书的父亲，最后却成了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关于这件事，父亲曾心有不平地对我说过一嘴。偏心的爷爷，让我的小叔参加了当时的考试却不让我父亲参加考试。小叔没有考中，我父亲也失去了成为“文化人”的机会。但父亲的傲气似乎与生俱来，而且至今依然。傲气的父亲按照自己的人生信念，专注担当自己的各种职责，却从不苛求他人。父亲更不攀附权贵，不屑于向权贵点头哈腰。甚至也不轻易求助于人，更不会纠缠烦扰他人，包括自己的子女。作为儿女，我特别希望父亲能提出一些生活方面的需求，以便我们适宜地聊尽孝心。虽然已入古稀之年，但父亲却从不向我们提任何要求，每年力所能及地耕种几亩田地，满足生活之需。所以，每次回老家，我都必须细心观察，以便发现父亲的生活所需，努力使自己有限的孝心能有效解除父亲的生活之忧。一个开水器、一床盖被、一双旅游鞋等等，都能够方便父亲的生活。若给父亲现金，他总要推辞再三，唯恐增加了我们的经济压力。父亲的善解人意总是让我无限感激、心疼不已。

在打牌、赌博盛行的当今社会，孤傲的父亲却从不染指牌、赌。晚年的父亲爱好看书。也许，父亲一直是爱好看书的，只不过以往的岁月里没有时间和物质条件满足父亲的爱好罢了。又或许是，孤寂清冷的时光培养了父亲对书本的兴趣？我不忍深究。不管怎样，有书报为伴的日子里，父亲的精神一定是富足的。我感谢《三国演义》《水浒传》《新周报》等书报，它们代我陪伴着父亲，慰藉着父亲。父亲最新的看书计划是《红楼梦》，真让我钦佩。看了许多书籍报刊的父亲，成了村里与时俱进的“知识型老人”。上至远古朝野轶事，今及社会时政热点，父亲都能娓娓道来。遗憾的是平日里父亲少有“知音”，所以，我一旦回到家里，总是竭力做个内行热心的听众……

父母的养育之恩深情似海，但我特别感谢父亲的是，虽然往昔的生活艰难苦涩，但父亲却始终秉承“孩子应该读书”的信念，战胜种种苦难，让从小喜爱读书的我如愿从小学、中学直到读完大学。黄梅—武汉—宜昌，我成了城市里的一员，距离山村的父亲却越来越远。感谢高速公路，再次拉近了我与父亲的距离。

最希望十年后退休的我还有机会享受亲自伺候孝敬父亲的幸福，让父亲不再孤独。

201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