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队与蓝队之间对决》

艾伯慢游世界

台上邮轮娱乐总监煞有介事：“你们知道，世界上最疼老婆的男人在哪里？”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他答：“就在即将靠岸的地方，帕林廷斯Parintins。”

藏在亚马逊热带雨林深处的小镇看起来不起眼，每年六月帕林廷斯狂欢节（Parintins Festival）比里约热内卢的狂欢节精彩，更原始，更狂热，也更有人情味。

帕林廷斯节深扎巴西文化交汇点；葡萄牙殖民者的叙事传统、非洲奴隶的节奏与魔性、还有亚马逊河流域原住民对自然的崇拜，完全纠缠在一起。

一个百年传说；怀孕的黑人奴隶妇人想吃牛舌，丈夫偷了主人的牛惹下大祸。最后祭师、牧师和原住民“复活”公牛，众人皆欢，一场冲突化解。

“公牛复活”演变成狂欢，这个节日延续了整整一个世纪，并慢慢演变成红牛队（Garantido）和蓝牛队（Caprichoso）正式对决，帕林廷斯从此一分为二。

这小镇像中国四五线城市，却建起一座能容纳三万五千人Bumbódromo（牛头圆形剧场）。每队两千五百名演员，花车、羽饰、灯光、节奏，场面宏大。

就连国际大品牌可口可乐也破天荒推出蓝色罐装，只为讨好蓝队的忠实粉丝。红蓝对决不只在舞台上，早已延伸进帕林廷斯的日常社会生活之中。

父子、夫妻、朋友、同事，各自站队，有时还真闹到不说话。但店面招牌依旧红蓝相间，对手的生意，还是得做。争归争，日子还得过。

现在离六月还有些时间。但船方不忍错过生意机会，和当地协调出一个迷你版的“剧场狂欢”，专为邮轮游客打造，票价当然不菲。

我们十年前曾到过这里，那时候走马观花，哪懂这节日的分量。这一回再来才意识到：藏在热带雨林深处的还有一整套活生生的人文悲喜剧。

表演确实精彩，音乐震撼，服饰绚丽，道具夸张。但让我动容的是那些演员跳舞时的精气神。不是专业，是投入，不是技术，是信仰。

他们不是在跳舞，而是在“作战”，用肢体语言讲述归属。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狂欢秀，而是一种自我肯定的存在方式。

在他们世界里没有中立者。每个人都在红与蓝之间选择立场，从而确认自我存在。显然没有对立面，他们也就没有了自我存在的参照物。

人类很奇怪，永远想赢，且永远需要一个对手。没有被反对就不会激发出来无畏的精神，没有被挑战就不会有疯狂自我成长的可能。

这不仅仅是一个节日的逻辑，从古至今，人类从未摆脱群体对抗。今天俄乌战争、中东烽火、台湾蓝绿，美国红蓝，军事、经济、科技、舆论，哪一样不是“叫板”的投影？

没有谁愿意承认，其实自己也离不开那个总是与之对立的“她”。但帕林廷斯的节日提供另一种可能：对抗是生活一部分，但不必完全毁灭对手。

你可以在台上跳到歇斯底里，但台下，依旧可以和对手分享一瓶蓝色可乐。你可以为红牛队落败而哭泣，第二天，仍能和蓝牛队的邻居坐在同一家咖啡馆里。

帕林廷斯节不回避对立，而是驯化对立。它让我们看到一个成熟国际社会雏型；一切皆可争、但要有规矩，可以激烈，但不必你死我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亘古不变。

我突然意识到，奥林匹克是文明的智慧，它把杀戮转化成竞技。帕林廷斯节日是它的热带版本，不比速度，不抢金牌，比的是鼓点里的魂、信仰里的归属感，一种宏大的包容。

我没有能力深度思考尼采的战争理论；“战争是人类进化的清洁剂”，但我们是否可以设计一种方式，让人类可以“尽情对抗，而不互相毁灭”。

帕林廷斯节日让我理解；人类社会发展就是在竞争中不断地完善，不同国家，族群或社区不应该怕有敌手，怕的是没有底线，胡作非为的对手。

这一刻我明白娱乐总监的玩笑；最疼老婆的男人真在这儿，因为无论在外面输或赢，为自己也为对手，“战”后还能回到自己的家，再和老婆跳一曲含情脉脉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