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清晨,山乡被雾霭轻柔地包裹着,一团一团的,恰似松软的棉绒,悠悠地覆盖在山头,又缠绵在公路两旁已然盛开的桃花之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推开门,不经意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而后跟着的“阿黄”叫过不停。父亲看见一抹红从雾里飘来。快到八十岁的他,视力早已减退,揉了揉眼睛,怀疑看花了眼。愣神之际,一个红衣女子朝他喊了一声:“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一时惊讶得没敢答应。红衣女子站定,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忽地睁大眼睛,咧开嘴笑了起来。老实憨厚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四十年前的一段往事和眼前的女子再次重逢。父亲一边迎接她进屋,一边忍不住给我打电话:“你要是晚一天回来,就可以看到梅花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趁着难得的假期,我正在高速路上寻找“诗和远方”,听父亲这么一说,梅花这个名字,连同已经远去的童年,竟然穿越时空的隧道,一刹那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叫她堂嫂的。那时我八九岁,堂哥不到二十岁。姑姑疼爱侄儿,把所在生产队的梅花介绍过来,期望他们喜结连理。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个陌生女子,系着围裙,正在剁着红苕。我有些纳闷和害羞,正想悄悄进屋,谁料她竟然喊我:“弟弟,快过来,姐有个礼物给你!”她停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变戏法般掏出一只钢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钢笔太为宝贵,此前我多次在供销社望着盒子里的英雄牌钢笔垂涎欲滴。可是一块多的价格,让我不敢向父亲开口。见到这个从天而降的礼物,我的脸刹那间胀得通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终我挡不住这样的诱惑还是接了过来,手心儿全是汗,偷偷看她,圆圆的脸像瓷娃娃一样白,一上一下的动作,像舞蹈一样优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此我特别喜欢梅花姐,母亲也很欢喜。梅花一来,母亲常常主动做饭,然后邀请堂哥们全部过来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80年代,我们家还算贫寒,母亲精打细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如果煮面,她会从房梁上割一节猪大肠下来,和着酸菜爆炒,然后掺水下面,一人一碗,不用再放油盐。如果煮稀饭,她细心地量好米后,加入足够的红苕,待要熟透时,再撒上嫩嫩的青菜。这样的粥没有油水,我常吃得索然无味,但是梅花姐端起碗,却咀嚼得津津有味。她见我懒懒洋洋,拿起筷子点我鼻头,笑呵呵地说:“长身体呢,多吃些。”我赶紧端起碗,猛地喝上几口。</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惜堂哥后来还是娶了别人,在震天的唢呐声中,新嫂子揭开了盖头,长得也很好看,只是不太爱笑。从此我再也没见过梅花姐,倒是有回听见父亲和母亲在灶房嘀咕:“多好的姑娘,怎么就......”后半句被柴火声遮住了,“梅花”这个名字就此消失在父母亲讳莫如深的叹息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大爹大妈都早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堂哥也当上了外公。梅花姐也该五十多岁了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梅花姐把父亲喊哥的,可能这样的转变也是她青春故事最完美的结局。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她变成了什么模样,为什么要来看望父亲,并去祭拜大伯大妈?面对光阴流转,她的心头会涌起一种怎样复杂的滋味?我似乎有点明白,但不敢肯定,或者说我不敢相信一个人在烟火缭乱的日子,始终会保持一颗纯真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父亲让我和梅花姐通话,我喊了一声姐后,手机居然没电了。我其实多想问问她当年为什么和堂哥分手,是否庆幸走上不同的人生。第一次见面给我钢笔的时候,是否就离开了学校,于是把自己未竟的梦想托付给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终还是忍住了。过了这么多年,问和答在岁月的延伸下都晕染成一种淡淡的谈资,结果一点也不重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后来羡慕地给我说梅花姐在外地省城买了房,开了两家厂子,“她手底下的员工,就有1000多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微微诧异,“调戏”父亲:“那姐回来就是专门显摆咯?”父亲脸色微变。我马上问中午给他们煮的什么,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红苕稀饭,见我意外,父亲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是你姐强烈要求的,她说粥最香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粥最香吗?可能是姐怀念的时光最香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