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去凤阳"五七干校"学习劳动锻炼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每个学生都必需要有至少两周以上的时间与当地农民实行"三同"。所谓"三同"就是同吃、同住、同劳动。</p> <p class="ql-block">我被分配到上周队一户四口之家: 房东大周、他寡母和两个妹妹（大兰和小兰）。当年我到大周家“三同”的时候，大兰已经二十八岁了，被村里的老人和孩子称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看大兰她勤快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的，应该是十里八乡的"君子们好逑"的对象。怎么会嫁不出去呢？听小兰妹妹说，她姐曾经在“青黄不接”时外出"拉练"的路上，认识一个会功夫的师傅，学会了一点拳脚。但是因为家里太穷，又长得不俊俏，媒人都不敢上门。</p><p class="ql-block">在和小兰的交谈中，我还了解到，她姐还是公社的"名人"，力大无比。我起先还不理解小兰嘴里的"力大无比"是何物？直到那一天，小兰来干校宿舍找我借十块钱。那时的十块钱相当于一笔“巨款”，我谨慎地问小兰，这笔款的用途。小兰说，她姐姐要嫁人了，但家里实在没钱置办嫁妆。我赶紧拿了钱，跟着小兰到她家给大兰送钱“添妆”。</p><p class="ql-block">到了她家才知晓，她家要办喜事的除了大兰，还有大周。原来小兰她哥和她姐，要同日嫁娶，两家子都是"哥哥娶亲嫁妹妹"，相互换亲的。不久前，在油嘴滑舌的媒婆撮合下，盲婚盲嫁，两亲家成了一家人，这还真是"贫穷"惹的祸！</p> <p class="ql-block">她姐不在家，说是被镇上屠宰场叫去帮忙了。这时我才知道，她姐姐还是大庙公社的业余杀猪匠！但只是名声在外，每次都是去帮忙，没有工钱或工分可拿，最多可领些猪下水回家给家里人开开荤腥而已。小兰赶紧邀我一起前去找大兰。还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可以让大兰给我"露一手绝活"。</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那儿是这样规定的，农民要杀一头猪，必须先交（卖给国家）一头猪。有的农户只养了一头猪，如果要杀猪，必须上交半头猪。这不，哪家操办红白喜事都得宰猪。小兰家辛辛苦苦养了近一年的猪，这下派上大用场了。她家交公半头猪，半头猪留下办喜事，再配上自家酿的土酒，请全村的人一起吃点，也算是村里的"盛大庆典"了。</p><p class="ql-block">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俩顶风前去镇上，在镇口，看到路上的猪一个挤一个，晃晃悠悠往杀猪的地方挪，赶猪的人也慢慢悠悠跟在身后。路的另一头还时不时有杀好猪的人推着车将猪肉往回拉。好像大家都是熟人，闲来无事吆喝聊几句，我连猜带蒙听到他们都在说家里要办什么大事情。</p><p class="ql-block">等我们赶到屠宰场的时候，场子里已经开始忙碌了，有人在往大锅里灌水，有人在往土灶里添柴，有人在帮着赶猪。所谓的镇上屠宰场，就是一处废弃的院子，往常都会堆不少杂草堆和柴火，有的时候还会放些新收割的玉米棒子。如今这里被清理了开来，特意搭了一个简易帆布篷，底下放着几张杀猪用的大桌子，还有镇支书提前带人垒好的土灶大锅。</p><p class="ql-block">矮墙外有不少街坊乡邻围在那里，只听得他们议论纷纷，说是以前只听说过男杀猪匠，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女杀猪匠，听到的人，无不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有的人则完全不相信，连连摆手，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谣言，也有的人信了几分说，说不定那女杀猪匠长得膀大腰圆，完全和普通婆娘不一样，这才能混进男人堆里，做个杀猪匠等等。墙外的人一个个好奇的不行，墙里的人一个个忙碌个不停。</p> <p class="ql-block">我知道杀猪是个技术活，需要经验丰富的师傅来操刀。一刀封喉，既减少了猪的痛苦，也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肉质的鲜嫩。我们在干校养过猪，知道杀猪的不容易。干校炊事班的男生们都不敢杀猪，还是我们英语一班的唐同学，"巾帼不让须眉"，成了我们女生津津乐道的"干校杀猪第一刀"。</p><p class="ql-block">我曾远远地见识过唐同学是如何对肥猪"下手"的过程。首先是要用绳子绑了猪的四肢，不让它跑，还要取猪血，就必须得让它浑身都不能动才行。只见唐同学围着围裙，两手摁着猪，我们亲自养的猪，都是肥头大耳，膘肥体壮的，它被娇小的小唐摁在地上，也奇了怪了，竟然都没挣脱开。</p><p class="ql-block">小唐指挥男生们快速用绳子把猪束缚好，见猪浑身动不了，她便将准备好的盆放在旁边，然后去取了杀猪刀过去，利落的一手按住活猪，找准位置，一手将刀捅了进去。第一次远看，也看得我心惊肉跳的，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地胃部痉挛。</p> <p class="ql-block">我和小兰一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我心里想着，这次直观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震撼给到自己？只见穿上黑色胶面围裙的大兰，坐在水池后面磨了磨刀，拿起来看了看，在阳光下，刀刃凛冽，刀锋微寒，一看就是一把好刀，甚至似乎是为了更适合使用，刀柄处还裹着厚厚的棉布条。</p><p class="ql-block">她拿着那把杀猪刀，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臂。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大兰朝我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她先去喝了口水，补充一下体力，这才拿了绳子走到那头活猪前。好戏要开场了。</p><p class="ql-block">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倒要看看这大兰到底怎么杀猪？是否和我在干校看到的杀猪场景一个样？只见大兰提着刀走过去，弯腰蹲在猪前，抬手摸了摸猪的脖梗，随后一手将刀顺着脖子动脉的方向捅了进去。为了防止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她这力道故意收了些，只划开了一条动脉。等猪血接满了一盆后，这才用力又给了一刀，这一刀直中脖颈，是最好的位置，猪拼命挣扎，大兰狠狠摁住，丝毫不松开一点，鲜血淋漓间，大兰毫不犹豫又补了一刀。不一会儿后，猪断了气，血也流得差不多了，她才抽出刀子甩了甩刀尖上的血。整个过程残忍，但又利落得让人避不开眼。</p> <p class="ql-block">那些想看热闹的，想说风凉话的的乡邻，结果话还没出口，大兰的刀就进了那头猪的脖子。那可是三百来斤的猪啊，以前村民们看杀猪都是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控制住杀一头猪，今天大兰竟然一个人就杀了，不仅如此，还杀的如此干脆利落。一时几个村民都被怔住了，目瞪口呆，直觉得脖子发凉。</p><p class="ql-block">大兰自然也看到了这些人，以为这些人是被死猪给吓到了，顺手将杀猪刀插在腰间，走过去腰一沉，一手提猪耳一手拽猪腿。咚的一声，这头几百斤重的猪被硬生生提了起来，扔进了刚煮开水的大锅里。随后，帮工们会用烧红的火钳将猪头上的残留毛发烙干净，再将其彻底清洗干净。然后剔骨，分割。整个过程虽然繁琐，但每一步操作都是很认真的。一年才一次的杀年猪，不认真才怪！"我一开始也害怕，但为了生活，只能硬着头皮上。<span>“</span>大兰似乎看出我心中的疑虑，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p> <p class="ql-block">多年后，我"功德圆满"地离开了凤阳五七干校，但大兰，一个未出嫁的凤阳姑娘勇猛的形象始终留在我的记忆中。大兰用她手中的杀猪刀，不仅杀出了一条生路，也斩断了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妇女真的能"顶半边天"。大兰和小唐做了大多数"须眉"都不敢做的大事！她们不就是尽管江湖不再有，但江湖上依然传颂着"巾帼不让须眉"传说中的女主人公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