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穿越

李凯歌

　　又是四月间，思绪飞云天……

那是2004年暮春四月，我与妻子驾着Jeep，首次自驾游进藏返程，沿着尚未竣工的滇藏公路东线（虎香线）穿行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里。返程时特意选择这条鲜有车迹的"秘境走廊"，却不曾想到迎接我们的会是如此波澜壮阔的生死穿越。

　　我们行进至碧塔海路段时（如今已纳入普达措国家公园腹地），原始森林在四月飞雪中若隐若现。常年在滇缅边境热带丛林施工的我，低估了滇藏东线的诡谲——那些标在地图上的路径，现实中竟是纵横交错的冰川融水河道。记忆犹新的是香格里拉门户处那段五公里"水路"，雪峰顶上融化的亿万立方冰水冲刷着谷底，配置低速四驱的Jeep如孤舟般切开湍流，车轮卷起丈许高的银白水幕。坐在副驾的妻子紧攥把手，看着窗外翻涌的水墙被阳光折射出七彩虹晕，一半惊呼一半亢奋的笑声湮没在引擎轰鸣与水花拍击里……

随着海拔表不停波动，云杉针叶林蓦然蜕变为高山杜鹃的王国。像是谁在山间打翻了画箱，紫红粉白的色块从3200米攀升到4600米雪线，层层递进的花潮将嶙峋山岩晕染得娇媚动人。正当我们沉醉在这流动的色彩盛宴时，惊变在金沙江大拐弯附近猝然降临——下虎跳峡上方陡然腾起的尘烟里，山体如融化的巨人般轰然坍塌。

瞅见挡风玻璃外簌簌滚落的山石，我条件反射地将变速杆挂进四驱。“坐稳、抓紧！”我的话音未落，车轮已撕裂山石流腾起的尘幕，仪表盘的指针在剧烈颠簸中疯狂跳动，我瞥见后视镜里映出紧随车尾的冲天烟尘。狂吼的Jeep如同穿越枪林弹雨的战士，在死神尚未完全张开的指缝间硬闯出生路。当我终于把车停在安全地带时，妻子还紧闭双眼，把手已被她掌心的冷汗浸湿……

　　轻柔吹拂的四月春风，恍惚又带来横断山脉冰雪融化的气息。多少年后，当我们老俩回忆起首次进藏的这段经历，她双眼仍会绽放出兴奋的光彩说：当时我大脑里一片空白！

岁月或许带走了当年的惊险刺激，却让这段共同的记忆愈发醇厚——那是独属于我们老俩的滇藏罗曼史，镶嵌在世纪之交横断山脉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