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故乡泥巴里的脚手印

万重山

　　牛，过去是农民的财富，也是人的朋友。我小时候放露水牛，睡眼惺忪起床后。牵着牛去山坡上放牧。

长大后，我不会犁田，不会用耖子耖田，但是会耙田。当第一次双腿一前一后站在耙上时，心里挺害怕！

人生有很多第一次。当我站在耙上，吆喝牛走时，耙在犁过田的泥土波浪上时，那种巅、那种快感，何赏不是一种娱乐。

鄂东的农村，牛是包给社员养的，有工分。养牛，晚上没地方拴，只有栓在客厅。最麻烦是早晨清理牛屎、牛尿，从灶的灰屯里铲灶灰，拌着牛屎、牛尿，打掃客厅，这一件恶心的事。

拾遗：故乡泥巴里的脚手印

故乡的土砖墙，在岁月的风雨中斑驳剥蚀，像一本摊开的旧书，记录着往事的沟壑。那些土砖，原是稻田里的泥巴，掺了铡碎的稻草，由老黄牛一遍遍踩踏，直到泥浆变得柔韧绵密。将泥团狠狠摔进木制的砖匣子，再用脚使劲踹实，我总爱踮起脚尖，把小手按在湿软的泥坯上，留下五个花瓣似的指印——而今那些掌印，早已风干成墙缝里蜷曲的褐色记忆。

　　戴家塆卧在椅子状的山坳里。后山的麻骨石经年风化，北风一刮，细碎的石末便籁籁的钻进土墙的缝隙。冬天，山风裹着霜气在屋内游走，老鼠在屋梁上窸窸窣窣地跑动，麻雀从瓦缝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而夏日，这土屋却成了天然的冰窖，泥砖里未褪尽的稻草气息，混着墙角艾草燃烧的青烟，在梁间缓缓流淌。

　　最难忘的是四月的秧田。布谷鸟的叫声刺透雨幕，农人们披着浸透雨水的蓑衣，像一群弯腰的逗号，缀在天地间的五线谱上。手指插进泥泞的刹那，春寒顺着指甲缝往骨头里钻。田泥是温热的，可雨水裹着冰碴子，把攥秧苗的指节冻成红罗卜。鼻腔里翻涌的酸涩，混着雨水在下巴结成细亮的冰线。

　　七月流火，稻浪翻滚的田野成了鏖战的沙场。天还没亮，队长应旺哥的冰铁圆筒喇叭叫喊声就撞开了晨雾。男人们光着晒成紫酱色的脊梁，女人们挽起被露水打湿的裤腿，镰刀划过去，稻穗像金黄的雨点纷纷坠落。突然有人惊叫“长虫”——不过是条水蛇，盘在稻茬间像坨风干的牛粪。正午间的日头毒得能燃稻草，怀里的稻把子滚烫如炭火，汗珠砸在田里“滋”地冒起白烟。

　　戴家塆稻场上一头大、一头小的花岗岩石滚，套上木头的碾盘架子，这是浠水县农村稻场碾谷穗脱粒的传统工具。这石磙不知穿越了多少代人，碾了多少禾稻，没人知道。它已在岁月的风尘中，腐朽出一派老气横秋的斑斑点点。如今，稻场没了，石滚也可怜兮兮的呆在原來稻场的一角，任凭野草疯长，遮住它苍老的容颜。

　　稻场一角的稻谷垛，是乡村最温柔的注脚。上大下小、倒圆椎形的稻谷垛，像一支脆皮的冰淇淋，也像早晨下雨后初生的蘑菇，在炊烟中若隐若现，白云在草垛上飞扬，麻雀在稻谷垛上窃窃私语。稻谷垛是乡村的活态雕塑，它们从金黄色渐渐变成褐色。稻谷垛经过发酵，变得有温度，于是稻谷变成了具鄂东特色的“咢谷”，“咢谷”脱壳后的米称为“咢米”。这种米饭呈金黄色透明的颗粒，没有粘性，特别适合有胃炎的人吃。这种喷香的米饭，再也见不了。很多人提议这种米应该称为“鄂米”，应该申遗。

　　后來，我穿着军装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可那些嵌在泥巴地里的脚手印，那些混合着稻香与汗腥的晨昏，早已在血脉里长出盘错的根。如今，站在人生的暮色里回望，才懂得：正是这些被太阳晒得脱皮的岁月，这些沾着泥浆与稗草的苦楚，把脊梁淬炼成撑起命运的钢。

文/万重山

2025年4月5日

　　本《美篇》得到《团陂艺苑》总编王秋明的润色、修饰，添加一些绘声绘色的文字。在此，表示衷心的感情！

　　挑“草头”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壮劳动力用冲担杀进田岸上的一捆捆好的草头，用力举起这草头，再杀进另一捆草头，双手举起草头，手臂上晃两下，就势放在肩上，挑到稻场。

　　劳动力挑着草头，走在田埂上像甩马一样向稻场奔去。

　　稻谷脱粒后含有一些草屑、瘪谷，收拢后用木楸借风扬谷，吹走草屑、瘪谷。

　　稻谷脱粒后堆在稻场，用一个装着石灰的木厘子盖上印，做记号防盗。那时没人守夜，也没人敢偷盗生产队的稻谷。

　　木风扇，这过去是农村用的工具。将稻谷装进风扇斗，用力摇风扇叶片，倒进稻谷，这样瘪谷、杂草从出风口吹走，结实的谷粒从一斜口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