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盼父早愈

渭北麦客

《椿庭父病十六叠》病榻辗转几家医影瘦如柴立斜晖血氧时鸣警报器寒衾空对滴瓶垂曾记椿庭授孝经声如洪钟传祖徽今作庄生涸辙鲋腮开难唤故渊归欲效王祥冰鲤卧寒鳞未暖鬓先衰谁持黄帝岐黄术再续仓公肘后辉三更药盏温复冷枯肠搜尽典文戚九转难回青囊计素冠空对暮云颓 您辗转在第七张病床的黄昏里，嶙峋的脊骨将夕阳割成碎片。血氧监测仪的红灯忽明忽暗，像悬在夜空的催命符，冰凉的被褥上倒挂着泪珠般的吊瓶——那根透明的绳索，正把您一寸寸拽离人间。我仍能看见您立在老宅的椿树下，虽非《孝经》文字的大声教诲，那时您的训诫能震落檐角霜雪，眉峰一挑便扬起八代家风的旌旗。而今您成了车辙里翕动的鱼，每口呼吸都像在吞吐砂砾，浑浊的瞳孔里映不出故乡的春溪。多想学古人剖开胸膛为您焐热寒江，可我的手才触到冰面，岁月已偷走我双鬓的青丝。翻烂的医书页间爬满绝望的褶皱，子时的药盏在掌心凉了又温。传说中起死回生的青囊秘术，终究化作指缝里漏下的尘灰。难不成真的要我跪在暮色里为您系紧素麻裹带，凝望天际最后一缕云絮正被黑暗蚕食吗？父亲啊，若时光能凝成琥珀，我愿永世封存在您教我念"孝悌忠信"的那个午后——那时春风还攀着您的袍角，满庭椿花未落。 《于父病榻前》 浮生若寄蓬山远，往事萦怀夜雨阑。曾记负薪穿翠谷，几番扶杖过溪滩。 药囊空贮延年术，针砭难回逝水澜。惟愿慈航渡苦海，晨昏侍膳奉旨甘。 今朝强起理征衫，忍看残躯赴险滩。愚子扶筇悲路远，严父倚闾望云残。 三牲未献灵椿寿，五鼓先闻药杵叹。但得椿庭春永驻，何辞长作护花看。 人生短暂，如同寄居在遥远的蓬莱仙山。深夜雨声渐歇，往事如烟萦绕心间。犹记父亲当年背着柴禾穿过青翠山谷，多少次拄着竹杖涉过泥泞浅滩。药囊空空徒有延年之术，银针艾灸难阻岁月奔流。惟愿化作慈悲的行舟普渡苦海，清晨与暮昏为双亲奉上热羹汤，只盼您能尝得一口甘甜。晨起您强撑病体整理行装，忍看这副残躯再赴医院踏险滩。不孝的儿子扶着竹杖悲叹前路迢迢，老父亲倚着门框眺望天际残云一线牵。三牲祭礼未能供奉父亲的寿辰，五更时分却先闻药杵声声哀叹。若能让父亲的庭院春日常驻，我甘愿化作护花人，岁岁年年守候于庭前。 《侍父疾辞》 鹤发萧疏卧雪堂，桑榆暮景染沉疴。三更药炉燃星斗，五鼓更衣怯露霜。 承欢膝下十年愿，反哺心枯百结肠。谁道椿庭坚似铁，青衫泪渍透衣裳。 病骨支离辞药盏，归心似箭怯春寒。儿女执手守护间，灯火摇窗万仞山。 乌鹊绕枝寻旧垒，鹡鸰衔草补残垣。但祈七宝回春散，再话家翁步云天。 父亲的银发在雪色病房里飘散成霜，输液管里流淌的暮色已结出冰碴。凌晨三点药罐煮沸了银河的碎银，五更天的寒露在衣襟上凝成盐花。十年前许愿承欢膝下的诺言，在消毒水气味里碎成满地月光，想学幼鸟反哺却尝尽药渣苦涩。父亲啊，您可知道我肩头落满的何止是春雪？监护仪的绿线在暗夜里游弋，像极了您当年教我放纸鸢的棉线，那些说好要带您看的云海，终究化作病历本上褪色的墨迹。当您倔强推开汤药说要回家，我忽然读懂了屋檐下垂死的蛛网。儿女们围坐的剪影在窗棂摇晃，隔着ICU玻璃触摸春天的温度。乌鸦在枯枝间寻找旧巢的暖意，我们像衔草修补屋檐的鹡鸰，多盼那传说中的灵药能缝补时光，再来听您把云朵的故事讲给星星！ 《杏林节气》 心电图波纹是卡戎的渡船倒影蒲公英嫩芽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你曾教我辨认二十四节气露滴此刻却读不懂西药瓶密码玄机 那些银杏叶在窗外编织复健曲静脉里的春天困在透明胶管里数着营养液滴如同神农救命草监护仪闪烁成薛定谔的猫眼睛 氧气面罩下封存着未讲完家史微量泵循环着山海经古老潮汐当心电波穿透本草纲目第七卷廊厅灯光照亮道德经末章偈语 心间无数次呼唤诺亚方舟出现在病床前等待盘古斧劈开晨曦监护仪频率对接黄帝内经末页你的皱纹正漫过周易六十四堤 心电图在屏幕上划出幽蓝的波纹，像卡戎的渡船在冥河投下的倒影。我数着那些起伏的涟漪，恍惚看见您正站在船头，衣袂在生死交界处飘摇。窗台蒲公英新抽的嫩芽坠着露水，二十四节气凝成的珠玉在晨光里颤动，这分明是您教我辨认白露时，草叶上滚动的晶莹记忆。银杏叶沙沙编织着复健的密码，金黄的旋律从输液管坠入静脉。那些本该在您掌纹里流淌的春色，此刻被困在透明的胶管中，一滴，两滴，数着神农尝过的百草滋味。监护仪绿光明明灭灭，恰似您给我讲过的薛定谔的猫，在生与死的匣子里眨着眼睛。氧气面罩笼着您未讲完的家谱，微量泵循环着您最爱的山海经传说。当心电波穿透本草纲目第七卷的墨香，走廊的灯光漫过道德经最后一页的偈语，我忽然懂得所有古老的文字都在教我们如何告别。您教我看云识天气的掌纹，此刻正漫过周易六十四卦的堤岸，在白色床单上蜿蜒成黄河故道。我守着营养液编织的诺亚方舟，等盘古的斧刃劈开重症监护室的永夜。当监护仪的频率终于对上黄帝内经的末章，晨曦正从您眼角的褶皱里涌出——那里面沉积的八十载风霜，此刻都化作渡船归来的粼粼波光。 《为父春祈十六行》 银针悬腕辨阴阳，监护仪鸣子夜长 病骨嶙峋卧春榻，桃之夭夭灼人肠 曾授孝经声震瓦，今作涸鲋腮翕张 欲效王祥剖冰鲤，奈何玄冰结寒霜 李时针灸图空展，仲景伤寒论难详 夤夜翻查千金方，泪渍泛黄药典章 医廊灯映三更月，点滴瓶悬九曲肠 窗外柳色新如染，枕畔咳声碎若汤 神农百草经在手，难觅岐伯回天方 且将素襟裁春裳，为父重织生命光 愿借盘古开天斧，劈碎冥顽病魔墙 更祈扁鹊重生世，调燮五行复安康 二十四番花信过，八旬椿寿应无疆 忍看紫燕啄新泥，怕听子规啼旧殇 幸有东君持绿令，遍洒生机满庭香 明朝或可携竹杖，共看流云渡斜阳 监护仪的绿线在您腕间游走，那里本该悬着诊脉的银丝。春夜的风裹着桃花撞碎在玻璃窗上，悬丝辨阴阳的手掌，此刻正爬满胶布缠绕的幽蓝血管。子夜的警报声撕开《黄帝内经》的扉页，那些曾流转在您指尖的五行之气，在凹陷的胸膛里碎成冰碴，扎进我痉挛的九曲回肠。您咳喘的间隙飘着柳絮，我跪在泛黄的《千金方》前，泪珠把王祥卧冰求鲤的插图洇成墨色深渊。仲景的伤寒论在呼吸机里簌簌翻页，您教我诵读《孝经》时震落的梁间灰，正一粒一粒落回您翕动的鱼鳃——那里曾蓄着二十四节气的清露，如今龟裂成我掌纹里纵横的河床。新折的柳枝在葡萄糖瓶里抽芽，让我拆了嫁衣裁作银针，借盘古劈开混沌的斧刃，挑断这困住您的氧气管。当扁鹊重生的药香漫过《本草纲目》第七卷，我们便披着东君赐的绿裳，去数紫燕衔来的第八十片新泥。您教我望云观星的掌纹，正在心电图的波浪里泅渡，恍若儿时夏夜，您在我掌心勾画的银河。晨光爬上点滴瓶的蜿蜒长路，且让我把三更月的清辉织进素襟，待神农的百草熬过最后一更，您就能扶着《道德经》的偈语起身。那时竹杖叩地的清响，定会惊起满庭香樟的新叶，而我们相携的背影，将在斜阳里长成两朵不落的流云——就像您当年在《周易》卦象中教我参悟的，永恒未济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