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山记忆

伏枥老骥

长安山记忆（庚申至甲子纪事）

闽江潮涌长安麓，庚申惊雷破冻土。

余尝负笈于长安山四载，时值华夏春回，黉门雪霁，幸遇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孙绍振、陈玄荣、李万钧、陈一琴诸先生传道授业。

四十六载烟云过眼，长安山灯火长明，遂以记之。

盛哉长安山！

处处苔痕阶绿，

满园黛瓦危楼。

藤萝墙外，尚悬待月之榻；

文史楼前，犹立问字之版。

晨读宿鸟惊飞起，暮钟玉兰树下吟。

春扫落花秋扫叶，苔痕深浅有儒生。

始入学也，拨乱方定，百废初苏。

孙公绍振，振铎声裂云樯，授当代诗文创作；教授之德行学识，如山之峻，如水之深。

陈师玄荣，荣名不慕虚誉，深谙古汉语典籍。含章蕴璞抱朴守拙之大师。

李先生万钧，钧天广乐贯中西，莎翁汤公皆故友。渊渟岳峙琨玉秋霜‌之大师。

陈公一琴，琴心倾情爱学子。

沂水春风，春服品德既成矣。

黑板纵横，白灰簌簌埋星鬓；

讲台俯仰，木铎锵锵醒学子。

孙先生九十岁仍潜心于专业研究，近期读到孙先生对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鞭辟入里且惊世骇俗的分析：《纪念刘和珍君》在开篇多层次的曲折和转化中，在激情和理性的曲折交融中，鲁迅的情感在紧缩中张扬，时而引而不发，时而铺张扬厉，张弛有度，游刃有余，这正是鲁迅杂文的沉郁顿挫的成熟风格。

孙先生认为，如不从文本去分析内在情志的曲折与矛盾，而单纯评价从当时社会现实，就只能看到时代背景的普遍性，却不可能洞察鲁迅杂文曲折深沉的美。

大学二年级某晚自习，课间我请教陈玄荣老师何为“昭穆相承”，陈老师坐下，在纸上画出并讲解，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旁征博引，令同学们心悦诚服。

至今不忘陈一琴先生的唐宋文学课。那年霜降日陈老师授李商隐的《无题》，203满室秋阳被他魁梧的身影划成菱花格。说到“沧海月明珠有泪”“只是当时已惘然”，先生突然沉默，粉笔灰簌簌落在中山装上。多年后我在敦煌看飞天，忽然想起那个午后，原来有些眼泪真的可以结晶成壁画里的青金石。

1988年初夏我从佳木斯回福州，与李明相约去师大见在中文系任教的缪继奋同学。中午他和妻子去食堂买了许多“硬菜”，在自家厨房加工。香味从低矮而略显“狭仄”的厨房中飘出弥漫在周边。突然看见陈一琴老师提着饭盒来了，饭盒盛着他从1号食堂买来的菜，笑着说“来同学啦”。原来隔壁就是时任副校长的陈一琴的厨房。独居的陈副校长三餐基本是从厨房买的。那天午餐时五人合坐在露天下的饭桌，陈副校长听说我从黑龙江来便问了黑龙江教育的一些事。午餐中陈副校长一直都很亲和，没一点官架子。

厨房边有几株蓝花楹，几分忧郁十分清丽。树干繁茂柔韧，花儿纤弱锦簇。

李先生讲《神曲》，地狱、炼狱、天堂在我们眼前裂开，但丁的经典语录不断地在脑海呈现：

1.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2.道德填补智慧的空白，但智慧无法填补道德的空白‌

‌3.爱使人升华至至善之境‌

4.“最聪明的人是最不愿浪费时间的人”“一个人越知道时间的价值，越倍觉失时的痛苦”。

4.天堂的美丽，不在于它的宏伟，而在于它的纯粹和永恒。

5.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保持中立的人预留的。

6.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们不断寻找自我，直到找到真正的归宿。

长安山四年求学，趣事多也。

蓬牖箪食，何其愉悦。

读书每至中夜，饥肠响若羯鼓；

论文偶得奇句，击碗歌作吴歈。

笑谈中读《伤逝》，懵懂间注《离骚》。

长阶抱膝听雨，树下仰头望空。

最忆陈先生赠书扉页，朱批“莫负河山”四字，至今墨色如新，尚能字字烫胸。

长安山上月，曾照青衫磊落；

闽江水底云，终随白首沉浮。

今观长安山木：

春芽含锋，夏叶沉郁，秋枝遒劲，冬干清癯。

此山此魂，与诸位先生之名并立天地，共闽江潮水，浩荡东趋！

篇中化用孙绍振对当代文学的评析、陈玄荣古汉语古籍文献的考据、李万钧对不朽的西方文学赏鉴、陈一琴唐宋文章研究等学术印记，融八十年代特殊语境，以骈赋追念师恩。今诸先生或归道山，或隐林泉，惟长安山玉兰花年复一年，春夏秋开如雪飞。

木铎金声，滋兰树蕙，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四年，深刻理解了“木铎金声”的教化意义和“滋兰树蕙”的培养意义。老师的教诲可以培养出德才兼备的人才，并以此赞美教师育人的高尚行为。

若干注释

1.“尚悬待月之榻”，以东汉陈蕃“悬榻待徐孺"的典故，引申为礼贤下士之精神。

2.“犹立问字之版”，借“一版”之微，隐喻“文史楼”乃至整个学术领域的宏大精神。

3.“犹立”二字勾连古今，凸显文化的传承。

4.题于文史楼前，是对学子的勉励：提醒此处是问道之所，学问需以谦逊态度求索。

5.含章蕴璞：既有内在光华，又持守外在淳朴，是传统文化中理想人格的写照。

6.渊渟岳峙：形容人品德高尚，如深渊般深沉，如高山般巍峨。出处：晋代石崇的《楚妃叹》诗：“娇娇庄王，渊渟岳峙。”

7.沂水春风：比喻在孔学的熏陶下，如同沐浴在春风里，深受其影响。

《论语》第十三章，曾皙的志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8.琨玉秋霜：比喻坚贞不屈的品质，如同秋霜般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