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忆母</p><p class="ql-block"> 岁月悠悠,我在尘世走过了多半生,与文字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出版了不少作品。然而,在这众多的文字中,却始终没有为母亲留下只言片语。并非我心中不想念母亲,也不是不愿提笔书写,而是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太过高大,她的爱与付出太过深沉,我唯恐自己的笔墨太过浅薄,无法描绘出她的伟大,辜负了她对我的养育之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张引兰,于1932年5月24日出生在黎城县停河铺乡上台北村,却在1993年10月23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61岁。1954年,母亲踏上工作岗位,先后在陵川县百货公司、县印刷厂、农机厂辛勤工作。1963年,积极响应国家返乡的号召,回到了黎城县南关土岭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的那个年代,中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内忧外患不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母亲是家中独女,祖辈皆是朴实善良的农民。自幼,母亲便展现出过人之处,初小时期的她,成绩优异,是同学们学习的榜样。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年幼的母亲怀着满腔的爱国热情,加入了儿童团。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她一边努力学习文化知识,一边承担起放哨站岗、检查路条的重任。有一次,在村口站岗时,母亲遇到了一位八路军首长,这位首长正是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刘伯承师长对母亲认真负责的态度赞赏有加,还奖励了她几块饼干。这件事,在母亲心中种下了更加坚定的信念,也让她从小就立志要像男子汉一样,撑起自己的家。特殊的成长环境,造就了母亲争强好胜、永不服输、坚韧不拔的性格。无论是学校组织的活动,还是村里的事务,母亲都积极参与,写标语、参加文艺演出、帮大人纺花织布做军鞋,她样样精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夕,母亲与父亲喜结连理,随后便来到了土岭村。当时,父亲从黎城县抗日民主政府调到了刚解放的长治,在中级人民法院担任法警。父亲工作繁忙,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母亲独自在家,不仅要照顾家中的公婆,承担繁重的家务劳动,还积极投身到农村的扫盲工作中。作为村里少有的高小毕业生,母亲成为夜校的老师。白天,她在生产队里辛苦劳作,与泥土为伴;夜晚,她又在昏暗的灯光下,耐心地教村民们识字读书。听母亲讲,为了去长治看望父亲,母亲常常独自一人徒步前行。清晨,天还未亮,她便穿着新鞋出发,直到日落西山,才走到长治郊外,此时,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破,她只能把破旧的鞋子扔在婴儿洞,换上另一双,继续进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随着父亲工作的变动,母亲也跟着来到了陵川县,这一待就是13年。在陵川,父亲先后在县法院、检察院任职,母亲则在百货公司、印刷厂、农机厂工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粮食定量是一家人生活的关键。百货公司和印刷厂属于轻工业,每月仅有28斤粮食的配额,而农机厂翻砂车间属于重工业,每月能有42斤粮食。为了让一家人吃饱饭,母亲不怕苦累,选择去农机厂最重的翻砂工人。在陵川,母亲生下了二哥和我,一家七口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靠着父母微薄的工资生活。除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父母还要补贴在老家的爷爷奶奶。生活的压力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父母的肩头。尤其是在60年代初的全国大灾荒时期,粮食短缺,生活断顿成了家常便饭,全家人都因营养不良患上了浮肿病。然而,母亲凭借着她的智慧和勤劳,想尽各种办法,让一家人艰难地熬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63年,生活刚刚有了些许好转,国家出台了返乡政策。父亲作为共产党员,毫不犹豫地带头响应,于1964年带着全家回到了南关土岭村。从供应粮变为农村粮,生活的落差并没有让母亲抱怨,她迅速拿起锄头,投入到农村的生产劳动中。母亲的勤劳和能干,赢得了乡亲们的认可和尊重。但家庭收入一下子减少了,全家人的生活更加困难,吃糠咽菜成了常态。祸不单行,爷爷奶奶也在这之后相继离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返乡后,工作依旧忙碌,常年下乡。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部落在了母亲一人的肩上。白天,母亲在农业社里辛勤劳作,挥洒着汗水;夜晚,她又在昏暗的油灯下,为一家人缝补衣服。四弟出生时,母亲仅仅在炕上休息了三五天,便又重新投入到忙碌的生活中。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整个社会陷入了动荡之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黎城这个太行山腹地的小县城也未能幸免。红联两派斗争不断,从最初的文斗逐渐演变成了激烈的武斗,局势愈发紧张。父亲一向谨慎行事,爱憎分明,看到形势不对,便选择躲在家里,不参与任何武斗活动。但在一中上初中的大哥,因为参加了几次站岗活动,让父亲十分担忧。有一次,父亲亲自去大哥站岗的地方,想要带他回家,却被一派的头头扣上了“破坏文革”的帽子。即便如此,父亲还是没能逃过坏人的毒手。1968年正月十八,狂风呼啸,天气格外寒冷,父亲被残忍地从家中带走,最终被活活打死在县招待所。那一刻,我们的家仿佛天塌了下来,陷入了无尽的黑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离世,让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上有尚未成年的哥哥,下有年仅四岁的弟弟,我们姐弟六个还都需要照顾。政治上的迫害、经济上的折磨,让生活变得无比艰难。但母亲没有丝毫退缩,她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我们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天空。为了给父亲讨回公道,母亲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申诉之路。她不辞辛劳,北上京城,远赴太原,又奔波于长治等地。每一次的出行,都饱含着母亲的坚定与执着。我还记得,母亲从北京回来时,衣衫破旧,头发凌乱,满脸污垢,瘦骨嶙峋的双腿肿得像白萝卜一样,用手一摁,久久不能弹起。母亲告诉我们,为了节省费用,她和一起申诉的三位女同胞一路搭卡车、逃票坐火车,在北京甚至只能睡在马路上。即便如此,母亲依旧坚信:“只要有毛主席和党中央为我们做主,你父亲的案子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母亲的话,如同黑暗中的明灯,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也温暖了全家人的心。参加工作后,我有幸调到县委新闻中心工作,在县委大楼里,只要遇到有老百姓找领导上访的,我就仿佛看到我母亲上访时的身影,于是我总会向前主动了解情况,帮他们找有关部门、有关领导。每当有人歧视上访户时,我也总会站出来为他们伸张正义。试想,如果我们的干部主动下访,将矛盾与问题都解决在基层,哪来的上访?如果老百姓没有怨气,谁会吃饱了撑着去上访?毛主席曾说,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干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后,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为了让一家人吃饱穿暖,母亲不得不卖掉父亲仅有的遗物——旧手表和破自行车,用换来的钱买玉米、谷子,再拌上糠菜,想尽办法粗粮细作、糠菜精做,让一家人勉强填饱肚子。在穿衣方面,母亲也费尽心思,她扯来新布,把旧棉重新弹过,让大的穿新衣服,小的穿旧衣服,旧衣服还能翻新再穿,就这样,一家人在母亲的操持下,勉强抵御住了寒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73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和杏花竞相绽放,仿佛在诉说着希望。在父亲工作的最后一站柏官庄公社,我们全家与县委组织部领导、公社领导以及周边的群众齐聚一堂,为父亲召开了平反昭雪及追悼大会。那一天,阳光格外明媚,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父亲的冤屈得以洗刷,凶手也受到了法律的严惩。除了大哥与大姐,我们姊妹四人按照党的政策,领到了国家的抚恤金。这一切的来之不易,我们深知,都离不开母亲多年来的坚持和努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充满苦难的年代,母亲不仅要应对生活的种种困难,还要操心我们的教育。她常常教导我们:“咱们家是革命家庭,爷爷当过八路军,爸爸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政法干部,你们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永远跟着共产党走。”“做人要诚实,做事要踏实。”“人穷志不能短,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母亲还经常给我们讲中国历史上保家卫国的故事,像杨家将、岳飞传等,让我们从小就树立起爱国的信念。在母亲的教导下,我们姊妹6个虽然都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早上只吃了两个玉米面疙瘩的我,放学后饿得饥肠辘辘。路过大队的菜园时,我忍不住偷摘了两只黄瓜,自己吃了一只,还留了一只想带回家给姐弟们吃。没想到,这件事被母亲发现了。母亲非常生气,她先是严厉地教训了我一顿,然后带着我拿着钱,找到管菜园的负责人,让我当面认错道歉,并补交了黄瓜钱,还要求我写好检查,下午交给班主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东西。村里的人都夸赞母亲是个有文化、明事理的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再婚了。一开始,我们心里很担心,害怕母亲会离开我们。但母亲温柔而坚定地对我们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不会抛弃这个家,我一定会把你们抚养成人。”幸运的是,母亲的新伴侣王德文继父也是一位抗战时期参加工作的革命干部。在“文革”期间,继父也遭受了迫害,从壶关县邮电局局长的岗位上被下放到水泥厂当工人。后来落实政策,他才“官复原职”,调回黎城邮电局任局长。继父和母亲一起,用心地抚养我们长大,看着我们一个个结婚生子。继父在上遥正社下乡时,不幸患上了脑溢血。从住院到能够生活自理,母亲一直悉心照顾,不离不弃,陪伴继父走过了几十年。然而,岁月无情,母亲与继父还是相继离开了我们。继父享年73岁,而母亲却没能享受太多生活的美好,仅61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曾说过,她会永远守护着这个家,永远陪伴着我们。她用自己的一生,兑现了对我们的承诺。如今,距离母亲离开已经过去了32年,我们姊妹6个都已结婚生子,家族也发展成了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庭。但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我们对母亲的思念从未减少。母亲的精神,如同璀璨的星光,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母亲的教诲,永远是我们家族文化的灵魂,激励着我们不断努力,奋勇向前。在这个清明节,我再次回忆起母亲的点点滴滴,泪水模糊了双眼。母亲,您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p> <p class="ql-block">在陵川我们一家子的合影,左边母亲怀里抱的就是我,应该不到一岁吧</p> <p class="ql-block">你看,当年我母亲的辫子有多长啊</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姥姥与舅舅到陵川看我一家子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唯一的、留在世上我父母的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母亲与继父抱着我的女儿在老家的合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