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清明节没下雨,低沉阴云下,几只鸭子在池塘游着,簇簇油菜花,朵朵桃花,杜娟绘出老家的水墨丹青。</p><p class="ql-block"> 祖母带着我去摘黄花,带我挖地菜,带我去捉泥鳅,枇杷熟时,枝头最大最甜的祖母摘给我吃。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祖母做的饭最香,祖母做完饭,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祖母从不打骂我,既使玩皮犯错了,也只是和风细雨般教诲我……等等这些是我对祖母儿时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那时节老屋后山坡的黄花漫山遍野,那层层叠叠的金黄像撒了满山的金粉。祖母背着竹篓在前头走,草帽檐的阴影笼着我小小的身子。她总说七月太阳毒,要把我藏在她的影子里,让我凉爽着。淘气的我,追着蝴蝶到处跑,她便停住脚,轻声地叫我,慢点,别摔着。那亲切柔和的呼唤声音,穿透几十年光阴,至今还在耳畔回旋着。</p><p class="ql-block"> 村边那口老井,甘甜的井水把我滋润。井边的枇杷树是祖父年轻时栽的,枝干虬曲盘旋,枝叶茂盛。五月金果缀满枝头时,祖母总要搬来木梯,扶着颤颤巍巍的梯脚喊:"飞乃几接好咯!"最大最甜的那颗永远落进我的衣兜。如今树不在了,但是祖母摘枇杷的身影永远嵌在我心中……</p><p class="ql-block"> 夏夜,祖母熬绿豆汤,陶罐架在柴灶上,火光映得祖母额角大汗晶亮。陶罐热气升腾,清香扑鼻,祖母用竹勺搅动,往青瓷碗里盛进一汪翡翠,馋得我直流口水。我贪婪地喝着绿豆汤,祖母总叮嘱着:"慢些喝,当心别烫着。"时常我学着祖母的法子熬绿豆汤,却总熬不出那抹温润的甜。</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腊肉是吊在房梁上的珍宝。祖母取下时总要踮脚,蓝布衫下摆微微掀起一角。红椒酱裹着琥珀色的肉片在粗瓷碗里蒸腾,油星子溅在灶台积年的油垢上,滋滋地唱着贫寒岁月里最动听的歌谣。祖母总把腊肉夹到我碗里,说:"飞乃几吃肉长个。"</p><p class="ql-block"> 农忙时节,是祖母最辛苦的时候。集体割稻子,祖母总是队里割得最快最好,稻田洒下祖母辛勤的汗水。晚上我依偎祖母身旁,问祖母割稻子最快的秘诀,祖母微笑对我说“傻孩子,哪有什么秘诀,别人割一会就要直腰歇一会,我一开镰刀,直到把稻子割完才直腰休息。”</p><p class="ql-block"> 去舅爷爷家的路要穿过整片稻田。祖母牵着我的手,布鞋踩在田埂上簌簌作响。她讲古时故事给我听,声音轻轻的,混着稻花香:"读书就像插秧,根扎稳了,勤施肥,勤灌溉,勤拔草,等季节到了自然就有收获。"从舅爷爷家回家时,夕阳把我们影子拉得老长,祖母牵着我的小手,不停地摆动着,摆动着……</p><p class="ql-block"> 工作后每次归家,远远就望见祖母在老柁子树下蓝布衫的身影。她眼睛越发浑浊了,看不清了,却总能在村口第一个认出我。竹椅吱呀响着,祖母往我手里塞还温热的煮鸡蛋:"在外头莫省嘴,身子要紧。"临别时总要摸我衣服,喃喃道:"穿得这样单薄,别凉着。"</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见祖母是在深冬。手机响时我正在自己经营小店里,北风把玻璃窗刮得呜呜作响。赶回老屋时,祖母永远离开了我,堂屋地上纸钱零乱撒着,堂前那盏长明灯晃得我泪眼婆娑。祖母临走前,枕边还放着给我纳了一半的鞋垫,密密麻麻的针脚突然就散成了满天星星。</p><p class="ql-block"> 祖母离世后,我才真正明白上坟的意义。曾经那个时刻爱我、牵挂我的人,永远留在了这方土下。而这里,是能和祖母接近的最近的地方。今年我烧纸时烟尘总往我脸上扑,应是:故人轻拂亲人眉,为尔消去半生灾。烧纸烧的是寄托,烧的是思念,是亏欠,是未报的恩,是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心痛……</p><p class="ql-block"> 夜寂静,人无眠,脑海里恍惚又见祖母蓝布衫一角,仿佛祖母音容笑貌浮现眼前。原来思念祖母是这般模样——像春雨里不肯谢的野花,像老井日夜流淌的甘泉,像灶膛里未烬的柴火星,在岁月深处明明灭了,却永远温暖着我……</p><p class="ql-block"> ——2025.4.4深夜随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