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宁国府岁月——秦可卿自述

心若无尘

二月廿日 晴

今儿是嫁进宁国府的第三日，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贾蓉掀帘子进来时，我正对着菱花镜簪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他倚着门框冷笑："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等俗物也往头上堆。"镜中人的手颤了颤，翡翠流苏晃得人眼花。我转头要笑，他已摔帘子去了。

四月初五 阴雨

西府琏二奶奶来瞧我，带了一匣子御田胭脂米。她握着我的手说："好妹妹，这府里冷锅冷灶的，你倒是好性子。"她腕上的虾须镯硌得我生疼，玫瑰紫二色绫袄子艳得像团火。廊下鹦哥忽然学舌："扒灰的扒灰"，我手一抖，茶水泼了半边裙。凤姐儿拿帕子掩着嘴笑："畜生也学人嚼舌根呢。"

五月初二 薄雾

宝玉又来探病，带着他新得的《牡丹亭》画本。这痴人伏在枕边哭得泪人儿似的："姐姐这病若是能分我一半去..."我望着他项间通灵玉，忽想起前日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子的话："痴儿竟尚未悟。"正要劝他，却见瑞珠在帘外探头，手里捧着老爷赏的参汤。

六月十八 闷热

天香楼的海棠谢尽了。珍大爷说要看我新绣的《百蝶穿花》，香炉里甜腻的苏合香熏得人发晕。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锦缎，蝴蝶翅膀在烛火下簌簌颤动。"蓉儿待你可好？"他忽然问。窗外惊雷炸响，我望着案上未写完的《咏絮词》，墨迹被冷汗洇成一团。

七月廿三 月圆

凤姐儿在会芳园设宴，说是给我冲喜。席间尤氏频频劝酒，我推说头疼，独坐在假山石上看月。忽听山子洞里传来啜泣声，竟是宝珠抱着件大红肚兜发抖。我要问，她却像见了鬼似的跑了。月光照在那金线绣的并蒂莲上，针脚分明是瑞珠的手艺。

九月初九 霜降

今晨梳头时掉了一绺青丝。贾蓉立在镜后冷笑："倒像个痨病鬼了。"他颈间有道胭脂印，海棠红的，像天香楼栏杆上剥落的朱漆。我想起昨夜瑞珠惊恐的眼，她撞见的不该是老爷书房里那幅春宫，而是更腌臜的事。铜镜突然裂了道纹，正劈开我苍白的脸。

十月廿九

昨夜竟梦回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执着手教我唱《飞鸟各投林》。曲未终了，忽见荣宁二府淹没在雪浪里。惊醒时枕上冰浸浸一片，瑞珠说西府连夜请了太医，怕是元春娘娘有恙。砚台里昨日的残墨已冻成冰碴，却硬撑着写了两行字："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十月三十 大雪

凤姐儿闯进暖阁时斗篷上还沾着雪珠子，怀里揣着才得的暹罗贡茶。我拉着她烤火，炭盆里爆了个火星子。"姐姐可知流水要有源头？"我拿火钳在灰里画祠堂轮廓，"来日若遇到难处，记得在祖茔附近多置些活水田。"她反手攥住我腕子："好端端说这些晦气话！"腕上金镶玉镯磕在炕桌上，裂了道细纹。

子时梆子响过三遍，我摸着梁上悬的白绫，忽听得空中仙乐缥缈。警幻仙子叹道："痴儿，你这一滴泪，倒能换他们三十年喘息。"绫罗缠颈时，恍惚见凤姐儿在梦里接了我的账簿，满纸朱砂写的都是"树倒猢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