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梦蝶🦋

轮回

春蚕食叶的沙沙声在纸窗外响了一夜。我数着那细微的咀嚼声入眠，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桑叶，悬在枝头等待被啃食的命运。醒来时发现砚台里的墨汁结了薄冰，毛笔还保持着昨夜未干的笔锋，仿佛随时要在宣纸上续写未完的轮回。

晨雾漫过青瓦时，我常看见巷口的老槐树在风中簌簌发抖。它抖落的不是槐花，而是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五十年前那个追逐光影的少年。他总爱把蝉蜕串成风铃，挂在教室的窗棂上，风过时便叮咚作响。后来他成了我的国文老师，再后来成了躺在病床上的垂暮之人。临终前他攥着我的手说："你看那些蝉蜕，分明是昆虫留给世界的遗书。"

护城河的冰面每年立春都会裂开第一道缝，冰碴相互挤压的脆响像极了祖母拆毛线团的声音。她总在冬夜把旧毛衣拆成线团，说这是给春天的见面礼。如今她种在阳台的茉莉开了又谢，凋谢的花瓣落在她留下的青瓷碗里，恍惚间又成了新的毛线团。

巷尾的钟表铺里，老座钟的铜摆永不停歇地左右摇晃。掌柜的老人说，这是时光在称量每个日子的重量。我常盯着那摆动的铜摆出神，看它如何把清晨的阳光切成碎片，又如何将暮色中的炊烟揉成丝线。有天我忽然发现，那铜摆的轨迹竟与巷口老槐树的年轮完美重合。

昨夜路过戏院，台上正唱《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拂过戏台时，我分明看见五百年前的桃花从袖底纷纷扬扬飘落。那些花瓣沾在戏子的鬓角，转瞬又化作天边的云霞。散场时，我在后台捡到半支珠钗，珠钗上的流苏还带着体温，仿佛刚从某个旧梦里滑落。

此刻我站在老宅的天井里，看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藏着无数个重叠的自己：有在槐树下捡蝉蜕的孩童，有在课堂上偷画脸谱的少年，有在病榻前抄写《心经》的青年。月光如水漫过青砖地，那些影子便化作浮萍，顺着记忆的河流漂向不可知的远方。

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寺院里见过的转经筒。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在书写新的轮回，而筒里藏着的经文，或许正是我们前世未写完的诗行。夜风掠过廊下的铜铃，叮咚声里，我听见时光在说：所有的结束都是开始，所有的告别都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