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大观

地中海

　 美国圣路易斯动物园的铁艺门廊永远浸着晨露。黄栌叶掠过维多利亚式拱顶时，我总错觉走进某部泛黄的动物寓言集，青铜门环上凝结的雾气恰似未启封的火漆。

红鹤湖是最初的惊叹号。三十七只火烈鸟以芭蕾演员的矜持单足而立，晨光在它们珊瑚色的羽毛间流淌，仿佛上帝打翻的胭脂匣。喙尖轻点水面时，涟漪将倒影揉碎成无数片玫瑰玻璃，惊醒了沉睡的水藻森林。有位白发老者日日在此写生，画纸边角洇开的水渍里，总游着半尾未成形的水鸟。

转过熊山便换了叙事节奏。北美灰熊在人工崖壁投下几何状的阴影，前掌按在防弹玻璃的瞬间，观光客的手机屏幕次第亮起。我看见某个金发男孩将手掌贴上那道透明的墙，肉垫与掌纹在某个维度重叠，构成跨越物种的指纹密码。

企鹅馆的冷气里漂浮着极地的叹息。帝企鹅列队掠过亚克力隧道时，蹼掌推起的气泡像微型银河。仰头凝望的妇人瞳孔里，折射出斯瓦尔巴群岛的极光——她颈间蓝宝石的切割面，恰与企鹅羽毛的虹彩形成对位。

蝴蝶屋也达到了抒情高潮。凤尾蝶的鳞翅掠过耳际时，我听见梵语经文般的振频。热带植物在恒温器里永恒青翠，沾着鳞粉的导览图被晚风掀起，化作无数纷飞的预约券——为每个渴望羽化的灵魂预留化蝶的席位。

离园时黄昏已爬上灵长馆的穹顶。长臂猿的夜啼穿过树影，在纪念品商店的毛绒玩具间迂回。铁门在身后闭合的刹那，忽然懂得这座1904年诞生的诺亚方舟，原是人类写给自然的万言书：那些防逃电网与生态仿生墙，是文明与荒野互相妥协的情书，每个展区标牌都是物种字典里的和解条款。

我在停车场回望，树冠间浮动的探照灯像悬浮的萤火虫。某个瞬间，所有牢笼的栅栏都化作竖琴弦，晚风正演奏着旷野与都市的二重奏。

圣路易斯动物园。

斑点野狗。

湿地。

在抱窝。

大雁爸爸旁边伺候和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