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蜀地的雨总是不急。细密的雨丝斜斜地垂落,像谁把纺车上的蚕丝抽成了千缕万缕。锦江边的芙蓉树刚刚抽芽,嫩青的叶尖坠着水珠,轻轻一碰便碎在风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泡茶时也爱看雨。他总说成都的雨像老茶馆的铜壶嘴,细细长长地倾出陈年旧事。此刻我握着那把被他摩挲得发亮的紫砂壶,壶身还留着几枚指纹的凹陷。四年前那个清明,新茶尚未焙好,他却永远错过了春分后的第一茬茶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温江大朗的坟冢隐在烟雨里。我沿着湿润的青石阶往上走,石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野豌豆花,紫白相间的花瓣像父亲衬衫上的暗纹。烧纸钱的火光摇曳时,忽见远处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开得正盛,农人披着蓑衣弯腰插秧,新翻的泥土泛着油亮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家的路上,茶馆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茶博士往盖碗里添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恍惚看见父亲坐在竹椅上,膝盖摊着翻旧的《蜀中广记》,眼镜滑到鼻尖——那是他惯常的读书姿势。再定睛时,唯有雨帘外几树晚樱簌簌飘落,粉白的花瓣坠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像谁撒了满地的信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暮色漫过望江楼时,我在府南河边驻足。对岸的垂柳拂动春水,涟漪里荡着碎银般的光。忽然明白父亲并未远去,他化作了锦官城的某阵细雨,某簇新茶,或是深夜里忽然惊醒时,窗棂上那抹湿润的月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