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行

游子

窗外的雾气在玻璃上洇开时，我总想起童年老宅里那口青铜香炉。

青烟缭绕的轨迹与此刻的雾气一般，没有方向地游走，却又固执地填满每个角落的褶皱。

巷口的玉兰开了又谢，石板路在雨水里浸成墨玉。

人们撑伞而过，伞面碰撞时绽开的水珠总在半空悬停片刻，像是某种无声的问候。

我常在廊檐下看这些细碎的瞬间——苔藓在砖缝里编织暗绿色经纬，流浪猫的足印在瓦当上拓出梅花，晾衣绳把云絮裁成布匹。

孤独是枝头的青梅，在寂静中悄然膨大出清冽的酸涩。

黄昏时分的图书馆最宜藏匿灵魂。

阳光斜切过书架，灰尘在光柱里跳着古老的祭祀舞。

指尖抚过书脊，触到拜伦的暴烈与陶渊明的菊香在同一个纬度震颤。

叔本华说孤独是精神卓越者的命运，但或许更接近深海鱼类的发光器——当我们在黑暗里泅渡太久，身体里便生长出照见自己的星群。

深夜煮茶，看蜷曲的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成完整的春天。

水汽爬上镜片，让整个房间变成印象派的画布。

此刻的孤独是未上釉的陶胚，胎体里藏着亿万年前的星光与火种。

梵高在麦田里听见的鸦群，是否也像此刻茶汤表面泛起的涟漪，用破碎的倒影拼凑出完整的月亮？

晨跑时遇见穿唐装的老人打太极，衣袂翻飞如宣纸上的墨迹。

我们隔着二十步的距离共享同一片薄雾，他掌心的弧线正接住我呼出的白气。

原来孤独从不曾孤立存在，它像古琴的泛音，总在与万物共振时显影真正的形状。

雾气又开始漫过窗棂。

书页间的枯叶标本突然簌簌作响，恍若某年深秋，我与满山红枫共同完成的，一场盛大的沉默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