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加速度灼伤的琥珀

行云流水

凌晨两点的沪昆高速上，三粒萤火虫般的车灯正被黑夜吞噬。苏晓白最后发出的短视频里，车载音响还在循环《想去海边》的鼓点，副驾的奶茶在杯架上画出同心圆，后视镜映着女孩们被夜风撩起的发丝。谁也没想到，这帧泛着蓝光的画面，会成为她们留给世界的遗照。

金属与混凝土碰撞的瞬间，仪表盘上跳动的116km/h突然凝固成血色数字。安全气囊爆开的闷响惊飞了路边槐树上的夜鹭，那些白色羽毛混着汽车碎片飘落时，像极了她们去年在迪士尼看的烟火雪。

我蹲在事故现场的路基旁，指尖抚过焦黑的防护栏。沥青缝隙里嵌着半片美甲，孔雀蓝的闪粉在晨曦里微微发亮——那是舞蹈系的林小棠上周刚做的款式。她的朋友圈停在咖啡馆九宫格，配文"等自动驾驶普及，我要在车里开个人画展"，此刻看来竟像句谶语。

系统比老司机可靠多啦。"三个月前的毕业聚会上，晓白晃着车钥匙炫耀新车。她总爱把改装过的智驾提示音设成机械女声，每次超车成功就模仿那个冰冷的"已避让"。此刻我却想起她母亲瘫在太平间门口的样子，那张与晓白肖似的脸贴着冰凉地砖，仿佛要把余生所有的温度都传给再也醒不过来的女儿。

法医说后排的周茉被发现时，依然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这个总是把运动相机绑在书包带上的纪录片系女生，手机相册里存着七百多段"自动驾驶第一视角"素材。她最后拍摄的画面里，车灯扫过前方临时路障的反光条，像黑夜突然睁开的血红眼睛。

晨雾漫过警戒线时，我注意到路基下的野雏菊丛。被冲击波掀翻的奶茶杯倒扣在花间，糖浆正顺着茎叶缓慢下渗。这让我想起她们大三那年做的行为艺术：在图书馆天台用蜂蜜书写《赤壁赋》，引来蜂群将墨迹镀成金箔。如今这般缓慢的渗透，倒比116公里的狂暴更接近生命应有的质地。

围观人群举着的手机屏幕渐次熄灭，就像她们车载屏幕上消失的导航光点。有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蹲下来，把三支雏菊插在防护栏裂缝里。花茎上的绒毛沾着夜露，让人想起茉茉总别在耳后的水彩笔——她曾说要用这些笔画出比AI更鲜活的云霞。

午后在交警队看监控回放，画面里的SU7像匹脱缰的电子马。没有刹车灯亮起的痕迹，没有方向盘转动的征兆，只有仪表盘上不断攀升的数字，像极了我们这代人朋友圈里停不下来的点赞数。忽然想起李商隐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此刻倒成了对智能时代的绝妙反讽。

暮色降临时，我站在她们计划野餐的江滩。对岸CBD的霓虹准时亮起，无人机编队正在空中拼出某款新车的广告语。夜风送来芦苇的沙响，恍惚间又听见晓白的笑声："等我的智驾系统升到L4，咱们就把帐篷扎在天窗上看星星！"

江水把夕阳碾成细碎的金箔，几只白鹭正用长喙梳理羽毛。它们身后，晚高峰的车流在跨江大桥上连成光链。这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终南山见过的挑山工，他们拄着竹杖拾级而上，草鞋踩雪的吱呀声里，藏着比涡轮增压更恒久的生命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