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之咒

虎奔天下

——人类反战故事《血色黎明》连载·1

　　约旦河谷的太阳像一把烧红的铁饼，将龟裂的河床烤出蛛网般的裂纹。阿萨姆跪在干涸的河滩上，指甲缝里嵌着沙砾，指节因用力抠挖泥土而发白。他的喉咙里卡着一团焦灼的火，那是三天未饮水的结果，也是对眼前景象的无声控诉——母亲蜷缩在枯死的枣椰树影子下，皮肤皱缩如风干的羊皮，嘴唇裂开的缝隙结出暗红的血痂。

"水……"母亲喉咙里滚动的音节像砂纸在摩擦，她枯瘦的手指向东方，"尼罗河……商队……"话音未落，一阵热风卷着沙尘扑来，她的瞳孔骤然扩散，身体像被抽去骨架的皮囊般瘫软下去。阿萨姆的指尖触到她颈动脉的瞬间，只感受到一丝冰凉的震颤。

父亲蹲在不远处，正用陶罐里最后半瓢水浇灌一株橄榄树苗。那株树苗不过半人高，根系却异常发达，灰白色的根须穿透干土，在龟裂的河床下编织成一张隐秘的网。"别管她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这棵树能活，我们就能活。"

阿萨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得那种眼神——三日前，长老会宣布"神罚"降临时，大祭司伊南娜也是这样将权杖指向游牧部落的帐篷。那些皮肤黝黑的牧人跪在滚烫的砂石上，任由长老会的青铜铲割开他们的喉咙，鲜血渗入沙地，竟让干涸的河床泛起诡异的涟漪。

"阿萨姆！"父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陶罐坠地碎裂，水渍在烈日下蒸腾成咸涩的雾气，"去仓库搬谷粒，尼罗河商队……"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阿萨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个裹着亚麻头巾的商人正牵着骆驼穿过废墟，驼峰上绑着的藤筐里露出金黄的麦穗。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谷物，颗粒饱满如泪滴，表皮泛着奇异的淡金色光泽。商队首领的弯刀柄上镶嵌着青金石，刀鞘纹路与父亲珍藏的骨片如出一辙——那骨片是三年前从一具干尸胸腔里挖出的，刻着尼罗河鳄鱼的图腾。

"这是异邦邪物！"人群中突然炸开尖叫声。阿萨姆看见伊南娜的蛇形权杖破空而来，杖顶的秃鹫雕像眼窝里钻出毒蘑菇的菌丝。商队首领冷笑一声，刀锋划过掌心，鲜血滴在麦穗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

阿萨姆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记得昨夜偷听到的对话——长老会的密室里，伊南娜用权杖敲击地面，青铜管道中传来液体流动的汩汩声。"那些麦粒会吸干土地，"她的声音像蛇信舔舐耳膜，"就像三百年前尼罗河泛滥时……"

商队首领突然抓住阿萨姆的衣襟，将他拽到骆驼旁。驼峰上的藤筐被掀开，麦粒倾泻而出，在沙地上铺成一片耀眼的金毯。"摸摸看，"商人的手指按在阿萨姆腕间，"这些种子能钻透岩层，找到地下暗河。"

阿萨姆的指尖刚触到麦粒，一股冰凉的刺痛便顺着血管窜向心脏。他看见幻象——自己的手掌正在龟裂，细密的纹路中涌出淡金色汁液，渗入沙地后化作一株株橄榄树苗。而父亲正跪在树下，用陶罐舀起那些汁液浇灌树根，罐中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

"醒醒！"商队首领的厉喝惊醒了他。阿萨姆发现自己正攥着一把麦粒，指缝间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烁。人群开始骚动，长老会的卫兵举着青铜长矛逼近，矛尖挑破商队驼队的篷布。一袋麦粒滚落在地，裂缝中渗出黏稠的银灰色液体，瞬间腐蚀了沙地，腾起刺鼻的硫磺烟雾。

父亲突然冲了过来。他夺过阿萨姆手中的麦粒，塞进怀里那件褪色的祭司袍。布料撕裂的瞬间，阿萨姆瞥见内衬上绣着的蝎子王图腾——与他三天前在干尸手骨上看到的烙印完全一致。"跟我来，"父亲的声音颤抖着，混杂着某种亢奋的颤音，"我知道怎么让这些种子活下来。"

他们穿过燃烧的商队帐篷，火焰舔舐着尼罗河商人的皮毛。阿萨姆闻到焦臭味中混杂着麦粒燃烧的甜香，那气味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父亲带他钻进一处地下洞穴，洞壁上满是抓痕，深处传来水滴落下的回响。

"这是初代长老的密室，"父亲点燃火把，火光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他们用毒藤控制土地，却被反噬……"话音未落，洞顶突然坍塌，一株缠绕着银灰色根须的橄榄树破土而出。那些根须刺穿父亲的肩膀，他却露出狂热的笑容："看！它们在生长！"

阿萨姆的瞳孔骤然收缩。树根缠绕的尸骨堆中，半张腐烂的脸正对他微笑——那是三天前失踪的猎人，此刻他的头骨上钻出一截嫩绿的枝条，枝条末端结着颗琥珀色的果实。父亲颤抖着抚摸树干，树皮突然皲裂，渗出淡金色的汁液。

"喝下去，"父亲将汁液灌进他口中，"这是新文明的血液。"

阿萨姆的喉咙被灼烧般疼痛，视野却被突如其来的幻象淹没。他看见尼罗河的洪水倒灌进洞穴，商队的骆驼在浪涛中化为白骨；看见自己站在龟裂的城墙之上，脚下是燃烧的游牧部落帐篷；最后定格在一幅画面——他的掌心爬满蝎子王图腾，而母亲干枯的手正从地底伸出，指尖缠绕着发光的麦粒。

当他踉跄着跌出洞穴时，整座河谷正在震颤。橄榄树的根系刺穿地表，形成一张覆盖天穹的银色网络。父亲跪在树下，任由树根穿透胸膛，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沙土。阿萨姆终于看清那些根须的秘密——每根银丝内部都流淌着淡金色液体，液体中沉浮着无数细小的象形文字，正是墙上记载的初代长老密语。

"去神庙，"父亲最后的嘶吼混着血沫喷出，"把泥板……换掉……"

阿萨姆在热浪中狂奔，身后传来树木燃烧的噼啪声。他怀揣着从父亲祭司袍里偷出的麦粒，那些金黄的颗粒正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怀抱着某种古老而危险的秘密。神庙的尖顶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石阶上跪满了昏迷的族人，他们的皮肤布满

蛛网状的裂纹，裂缝中渗出淡金色汁液，在地面汇聚成流向城墙的细流。当阿萨姆推开神庙铜门时，腐臭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祭坛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大祭司伊南娜的头颅悬浮在蛇形权杖顶端，眼窝里钻出的菌丝正吞噬着最后一片脑组织。她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带着黏液的气泡："叛徒……终将……"

气泡破裂的瞬间，阿萨姆手中的麦粒突然爆裂。淡金色汁液如熔岩般喷涌，沿着祭坛纹路流淌，激活了沉睡的青铜管道。整座神庙开始震颤，墙壁上的象形文字活了过来，化作无数金色甲虫涌向城墙方向。阿萨姆在混乱中瞥见祭坛底部的暗格——那里躺着一具与父亲容貌相似的干尸，干尸手中握着的泥板，正刻着他梦中见过的警告：

"我们错把贪婪当作神谕，当城墙吞噬最后一滴水时，审判将从橄榄树的根系开始。"

城墙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阿萨姆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也无法回头。

（待续）